那女人只看关文的表情,便明白了他与大人物那几句对话的含义。她本来已经张开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风鹤,你下去吧。”老人吩咐。
女人怅然叹息了一声,松开了绿松石坠子,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退出门去。
“尊者,我一直都猜不透风鹤的来历,请您指点一二。”大人物极其谦虚地向老人请教。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先把那刻好的玛尼石放在左手边的一大堆石头上,抬起头,慢慢地睁大了双眼。
关文看到,老人的白眼珠部分布满了赤红sè的血丝,血丝编结成了红sè的大网将他的黑眼珠包裹其中,仿佛是火焰中炼化出的一颗神秘龙珠。
“风鹤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的头脑中有着无数神秘的伏藏记忆,但却异常混乱,连自己都理不清次序。在她进入这里之前,只是一个在rì喀则郊区种地的普通农妇,连一天学都没上过,除了阿拉伯数字的零到九,其它什么都不认识。我开启了她脑子里的‘识藏’,让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风鹤风鹤,风中之鹤,在我看来,她就是天空中飞来的一只白鹤,不知其踪,勿问其名,只关注她脑中的识藏就够了。每个人的修行生涯中,能力、时间都是有限的,只有关注重点,才能获得大成就,为藏传佛教添砖加瓦,使其兴盛繁荣,泽被苍生。”赤焰尊者回答。
“您的意思是说,她脑海中储存的‘识藏’是毫无用处的,对吗?”大人物问。
赤焰尊者仰着头,凝视黑魆魆的屋顶,若有所思地反问:“毫无用处?会是这样吗?”
大人物继续说下去:“至少,那些‘识藏’对我们是无用的,既无法解除我们的镇魔压力,也无法揭示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秘密。她的存在,也可以说跟我们毫无交集,绝不搭界,是不是?”
赤焰尊者再度反问:“你的意思是,对我们无用的,就是无用;对我们有用的,就是有用,是吗?”
大人物点头:“的确是这样,因为我们面临太大的压力,又无法求助于别人,只能自己解决。这样一来,根本顾不上其它事。如果她头脑中的复杂‘识藏’搅乱了您的思维模式,我倒觉得不如先让她离开为好。”
赤焰尊者摇头:“不,你错了,真正的伏魔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无数条件与契机。事实上,我们不知道哪种契机是有用的,哪种是无用的,只能在不断地试探中前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希望你能明白,藏传佛教的所有秘密、雪域高原的所有不解之谜所讲述的都是同一件事。作为修行者,如果不能兼收并蓄,集合百家之长,有怎么能修成正果?”
大人物无语,但很明显,赤焰尊者的话并未打动他。
“好了,现在我想跟年轻人单独谈谈,你先出去吧。我看得出,你受过重伤,出去打坐一阵,把气息调顺了再说。”赤焰尊者说。
大人物顺从地退出去,再把门关上。
“坐吧。”赤焰尊者说。
房间里除了玛尼堆,没有任何板凳之类。关文索xìng席地而坐,恭听教诲。
“我知道总有一天,修行者能够认识到魔女并未被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尺尊公主歼灭的事实。事实就是那样,无论其上覆盖着多少尘沙与泥土,只要有人开始挖掘真相,一天一天,事实就会浮出水面。就像当rì我在罗布林卡发现那两幅《xī zàng镇魔图》唐卡一样,事实永远存在,永远残酷,永远超乎你的想象。我看到那两幅唐卡的一瞬间——不,其实就在我接到奉命整理罗布林卡遗物的委任状时,就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会有震惊世界的伟大发现。可是,我并未跟别人一样,发现黄金珠宝,发掘古物古玩,而是找到了一件塌天祸事。忘记问了,你参观过罗布林卡是吗?”
关文点点头。
“那么,我将那个故事再次讲给你听吧——”
赤焰尊者是拉萨僧人中资格最老的一个,当他被选中清理罗布林卡遗物时,立刻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因为他一向都专注于自己个人内心的修行,极少参与这种社会活动。那一天,当两名僧人搀扶他离开眼下这个院子时,他用院门口的满地落叶做了一次占卜,骇然发现,自己将遭遇生命中的大劫,毕生修行从中截断,无法延续下去。
到了罗布林卡那边,他发现已经有十几名德高望重的僧人正在进行整理工作,便故意避开人群,走入一条幽僻的长廊。每次想到这里,他都非常惭愧,因为这种“故意逃避”的行为无异于战场上当逃兵,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如此。就在长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描绘着古式花纹的宽大立柜,鬼使神差一般,他拧了一下立柜上的白铜挂钩,打开了那两扇门,然后便看到了两幅唐卡卷轴。上天赋予的使命是无法推却的,他本意是逃避,却在无意识之间,找到了此次罗布林卡整理遗物活动里最具价值的东西——《xī zàng镇魔图》。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对图中出现的魔女做了大量研究,先是翻遍了xī zàng地区各大寺庙里的典籍,又远游印度、尼泊尔、锡金、不丹,借阅大量梵文古籍,终于还原了当时吐蕃王松赞干布到大唐朝进贡求亲的历史真相。
该真相的焦点汇聚在四个问题上:松赞干布派遣使者东去之前吐蕃发生了什么事?大唐国都长安当时发生了什么事?《xī zàng镇魔图》的真迹在哪里?镇魔成功后,对吐蕃、大唐朝的国家命运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