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们也知道了为什么荣泽和古村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他们却连成绩还不知道。
荣泽教育局的领导忙着为古村和荣泽高中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庆功,忘了把没有一人上线的望宁、杨庙和三道河公社的成绩送过来。
坐在凤戏河岸的柿树上,柳凌嘴角弯弯,从树叶的缝隙中看着天空,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外面的世界如春日开凌后的大河,波涛汹涌滚滚向前,汇入广阔的天地和海洋,但却和他们无关。
他们在望宁、在柳家岭、在凤戏山,为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而热血沸腾,而渴望,而努力。
但他们如同被看不见的九重天隔绝的仙界与人间,哪怕他们撞的头破血流,也触动不了隔开他们的那道天堑。
他们为融入外面世界所付出的艰辛与努力,都只是蛙鸣自家池的自作多情,他们越是激动,越是努力,越是挣扎,在外界的冷漠与无视中便显得越是卑微可笑。
八月十四号,柳家除了孙嫦娥和秀梅全部出动去了望宁。
柳海开学了,柳侠他们都舍不得,要来送他,顺便让小的孩子到望宁看看。
柳魁和柳钰要把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海送到荣泽;
柳长青要去公社办点事。
柳长青和柳魁、柳钰天黑才回到家,一回家马上就把全家人集中在了堂屋窑洞。
柳长青对柳凌说:“我已经找过王书记了,他和荣泽高中的一个领导关系不错,已经说好了,后天你和小侠一起去荣泽高中复读;小侠已经被荣泽高中录取了,他们那里今年一下增加六个班,学生住的地方没安置好,开学晚了几天。”
柳侠几乎本能的把在他背上摇晃的猫儿给转到了怀里,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会在望宁上高中,很踏实,忽然说他还是要去荣泽,他心里一下就乱了。
柳凌平静的对柳长青说:“伯,我不去,您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不是赌气,我知道自己的底子,这一年补不回以前九年落下的东西,我不是临场发挥失误,再复读一年还有希望,我已经把自己的能来都使出来了,那是我最好的水平,咱这边的学生都是基础太差,那些东西不是一年半载能补回来的。
伯,就让小海和小侠好好在荣泽读书吧;还有小葳,他今年也该上学了,别让孩儿天天往望宁跑了,他还小,我要是在家,就让他在咱大队上学,我辅导他学习,三年级以前不会比望宁小学的老师教的差;
您要是还觉得不合适,那您找找人,让我去罗各庄当临时工吧,我挣钱,供小海跟幺儿上学,他俩都还小,凭他俩的聪明,要是多复习两年,我觉得应该有希望。“
柳魁在旁边一下子急了:“凌你说啥?罗各庄煤矿那是你能干的?您二哥能不下窑,那是咱伯托了人送了多少礼才给安排的,你要是现在去肯定得下窑挖煤,罗各庄煤矿这些年闷进窑里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下窑,一年到头,家里还能有一天安心日子过吗?”
孙嫦娥一下就哭了:“饿死我也不会叫你下窑去,你要是也不想读书就好好在咱家歇着,一辈子妈也不会嫌弃你。”
柳凌的主意没人能改变,柳魁劝了他半夜也没用。
柳魁坐在院子里的树疙瘩上,看着黑暗中的山山水水发了一夜的楞,快到天亮才进屋。
柳魁离开后,柳侠对认为可能理解自己的柳凌说:“我也不去荣泽,我就在望宁上高中,五哥你辅导我,我一定会……..”
柳凌怎么会不知道柳侠的心病,他打断柳侠问:“你想不想让猫儿离开柳家岭?”
柳侠用力点点头。
“要是你都一辈子窝在这里,你让猫儿离开这里后去哪儿?去依靠谁?”
柳侠咽了口唾沫没吭声。
柳凌说:“想叫猫儿离开柳家岭过上好日子,想叫猫儿到一个没人认识他没人嫌弃他的地方生活,你得先自己离开这里在外面扎下根,上大学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你其实也知道,在望宁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对吧?”
柳侠把下巴抵在睡着的猫儿小脸儿上,不说话。
柳凌摸着柳侠的头,微笑着说:“五哥知道你想啥,孩儿,好好去上学吧,猫儿就交给我跟大哥,等你考上大学在城里安了家,把他接了去,你就能永远护着他,让他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八月十七号凌晨三点,家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起床了,柳侠今天去荣泽高中报到。
三点半,柳魁、柳凌、柳钰拉着架子车动身,车上放着一百五十斤粮食和柳侠的铺盖、凉席和其他用具。
柳侠背着兴奋而好奇的猫儿,跟在架子车后面。
一群人在夜色浓重的山路上匆匆向前,离开了依然在黑暗中沉睡的柳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