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沉吟了半天,对萧后说道:“莫非是鬼,怎么敢来讥讽寡人!”萧后见炀帝彷徨着急,只得好言劝解道:“古往今来,宇宙中奇奇怪怪,无所不有!俗语说得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歌声任他是人是鬼,只要不睬他,他自然消灭。就是耿纯臣奏天子气,以今日看来,气在哪里?”炀帝说道:“御妻之言虽然有理,只是朕的心里终究有些狐疑不安。”大家乱了一会,不觉一钩残月从东山上吐出。萧后见了说道:“看这月亮,此时有四更多了,阁上风露重,请陛下去安寝吧,管这些有声无形的事做什么!”炀帝没法,只得依着萧后走下楼来,又吩咐众人道:“你们还要去寻,说不定躲在草里或近水之处。”众太监答应了,炀帝才退入寝宫去睡。众太监领了旨意,不敢怠慢,急忙又上岸到各处寻觅,就像见鬼的一般,东张张,西望望,你来我去,大家乱纷纷只闹到大天白亮,方才住手。正是:
谣声岂出凡民口?字字分明上帝心。
寄语君王不须捉,举头何日不予临。
炀帝虽然去睡了,这一夜毕竟恍恍忽忽不能安寝。第二天起来,萧后知道炀帝心中不畅,忙叫吴绛仙、袁宝儿来随侍。二人走到面前,略与炀帝说几句没要紧的闲话。炀帝满腹的疑虑不知不觉冰消了一半。
绛仙与宝儿,也不管炀帝心里有事没事,只是笑吟吟地和他戏耍。炀帝插在中间,混了半天,哪里还记得什么歌声!又过一会,萧后排上酒来。大家欢饮一阵,依旧昏昏沉沉,只思量快乐。欲心一荡,就如野马一般,哪里去挽缰收辔?今日吴绛仙,明日袁宝儿,早起朱贵儿,晚间韩俊娥,或是这院夫人,或是那院宫女,炀帝在五百一十只大龙舟上串来串去,就如穿花的蝴蝶、戏水的鸳鸯,每一天都过得甜蜜蜜。这些美人,不是丝竹管弦将炀帝迎来,就是锦绣绮罗将炀帝引去。一路上穷奢极欲,比在西苑中更胜。锦帆过处,香气飘闻数十里,说不尽的繁华富贵。
炀帝在龙舟中正天长地久的受用,不知不觉到了江都。众臣忙报知炀帝。炀帝大喜,说道:“朕的游兴正浓,忽然到了,有趣有趣!着都是开河兴龙舟的功劳。”就传旨一面打扫离宫,一面收拾车辇,明日就要登岸。众官领旨,各各分头打点,一天的时间都准备好了。到了第二天,炀帝仍旧同萧后乘了逍遥宝辇,众夫人、美人依旧坐了七香车,众太监依旧骑了马,众军士依旧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将车驾迎入离宫。原来炀帝前一次来时,带得人少,离宫便觉宽大好住;这一回宫娥无数,怎能居住得下?炀帝与众妃妾一齐拥入,顿时将一座离宫,填塞得满满的。炀帝与萧后住了正宫,众夫人分居了傍宫,吴绛仙、袁宝儿一班宠妾,都住在后宫楼上。其余美人宫女,或是前轩,或是后殿。住不下的,连亭台池榭里都住满了。
住是住了,炀帝十分不爽。就宣虞世基、封德彝几个心腹大臣来商议,说道:“这一所离宫,如何容得下这么多妃妾?朕先前原要在芜城中起造宫苑,因匆忙回去,所以未能如愿。今日后宫妃妾都到了这里,再没有不起盖的道理!各位爱卿可以火速料理,免得叫朕拥挤在这里,心中不畅。”虞世基说道:“陛下既然下了旨意,臣等敢不尽力。只是恐怕工、户二部及郡县钱粮,一时不能凑手。”炀帝说道:“不要只限定工、户二部,不管天下哪个地方,只要有钱粮,都可以调用。如有违旨者,就拿来处斩。”虞世基说道:“如果是这样,就不难了!但不知这宫苑要如何起盖?”炀帝说道:“也不要十分太大,照着西苑的式样就行了,越快越好。”群臣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领旨而出。一面派人往天下调取钱粮,一面审视地形,一面采选料物,一面召集工匠。一来二去,只苦了这一带的百姓。不到半年,又造成一所穷奢极侈的宫苑。原来这宫苑是连在一起的,前面是宫,后面就是苑。苑中也有十六所别院,因为苑外东边有一块闲地,地势极高,又盖了一所月观。进宫去的路上,又造了一道大石板桥。苑旁边又挖了一个九曲池,十分有趣。后宋文人苏辙有诗一首,单感叹九曲池之事。诗云:
嵇老清弹怨广陵,隋家水调寄哀音。
可怜九曲遗音尽,惟有一池春水深。
虞世基等造完了宫苑,忙奏知炀帝。炀帝大喜,立即乘辇来看。到了宫苑中,只见楼台富丽,殿阁峥嵘,一层层都是锦装绣裹,一处处无非玉映金辉。也有十六院,又添出月观与九曲池,比西苑还觉得有许多幽奇景致。炀帝看了欢喜得不得了,立即传旨,将萧后与众夫人、美人,一齐都移入宫来。萧后住了正宫,众夫人、美人,仍旧照十六院分开,惟独赐吴绛仙住在月观。其余殿脚女,都发入月观,就当做宫女供用。宫苑分派好了以后,炀帝便日日带领许多美人,各处去寻山问水,览胜探奇,无一时一刻能离了妇人与酒杯丝竹。正是:
快心若个能知足,得意谁人肯掉头?
只待戏场收拾起,凄凄冷冷大家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