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常言说:“家贫不是贫,路贫愁煞人。”秦琼一时忘怀,答应了小二,等到去取银子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樊建威带走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没有银子呢?秦琼正在那里着急,忽然摸到在箱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包银子。这银子有时哪里来的呢?原来是秦琼的母亲想买潞州绸缎做寿衣,临走的时候交给秦琼的。秦琼取出银子交给小二,说道:“这是四两银子,现在不要算账,先写个收账吧。”王小二说道:“秦爷现在又不走,算什么账呢?写个收账就行了。”王小二得了这四两银子,笑容满面,拿进房子里去跟老婆说了,还像以前那样对待秦琼,只是秦琼心中怎能高兴得起来呢?批文还没有领,腰里一个盘费钱都没有了,如果蔡太爷再等几天不回来,不要说没有盘费回家,小二再跟他要钱,拿什么给他呢?嘴里不说,心里难受,也没有心情到街上去玩了,吃饱了饭,整天躺在床上发呆。
又过了两三天,蔡刺史回来了。本州的衙役开道,大堂击鼓,本州的官差人员都出城迎接。秦琼也是公门中当差的人,也跟着众人出去了。到了十里长亭,各位官员拜见了蔡刺史。蔡太爷一路辛苦,坐着轿子进了城。秦琼跟着进了城门,当街跪下说道:“小人是山东济南府的解差,伺候老爷领回批。”蔡太爷一路颠婆,正在轿里半躺着睡觉,哪有功夫搭理领批文的人?衙役和轿夫狐假虎威,大声喝道:“赶快起来!我们老爷没有衙门吗,你怎么在这里领批文?”秦琼只得站了起来,轿夫抬着轿子走得更快了。秦琼心中暗想:“在这里一天要消耗马料盘费将近一两银子,太爷一路上很辛苦,如果几天不坐堂怎么办呢?”又跟了上去,想让轿夫走慢点,再求求蔡太爷。秦琼伸手在轿杠上拖了一把,谁知道用力过猛,四个抬轿的,四个扶轿的都跌到了。幸好太爷是躺着的,如果是坐着,这一下子可能就被跌出来了。蔡太爷大怒,喊道:“这等无礼!难道我没有衙门吗?”吩咐衙役拉过去打。秦琼理屈词穷,被衙役当街扒了裤子,重打十大板。如果是本地衙门里的人,衙役会有些情面,秦琼是外地人,没人照顾,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刚才的一幕被王小二看到了,他回到家里跟老婆说道:“这个姓秦的也是个没来历的人,在我们店里住了个把月了,还是那身衣服。自己是公门里的人,却不懂得礼仪,今天惹恼了太爷,在大街上被打了十大板子。”
太爷进府以后,秦琼回到店里,小二说道:“你老人家回来了!”不像平常那样和颜悦色,有讥讽的意思:“秦大爷,你却不像公门里的官差,官府的喜怒也不知道吗?幸亏我们蔡老爷宽厚,若是别的老爷,还不放过你呢!”秦琼一听很生气,喝道:“关你什么事?”小二说道:“打在你老人家身上,不关我的事。我说的也是好话,好了,不说了,给你拿饭吃。”秦琼窝了一肚子的火,说道:“不吃饭,拿热水来!”小二端过来一盆热水,秦琼洗洗红肿的伤口就去睡了。
第二天秦琼忍着痛来到府中领批文,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蔡刺史果然是个贤能的官员,因为出去了很长时间,所以早早的就升堂了,文书案件积压了很多,只见他赏罚分明,人人感恩戴德。秦琼等他公务快忙完了,才跪下来说道:“小人是齐州府刘爷的差人,伺候老爷领批文。”秦琼为什么说是齐州府刘爷的差人呢?因为伤口痛,一夜都没有睡着,想着本州的刘老爷和蔡太爷是同年好友,说是刘爷的差人,让蔡太爷有爱屋及乌之心。果然被他说中了,蔡太爷回嗔作喜,笑着问道:“你是那刘爷的差人吗?”秦琼说道:“小人是刘爷的差人。”蔡刺史说道:“你昨天非常鲁莽,所以本府打了你十板子,给你提个醒,以后不要这样了。”秦琼说道:“老爷打的对。”蔡刺史让人把批文拿过来,拿起笔就批了,立即发给了秦琼。想想很对不起同年好友,一千多里的路程派来的差人居然被我打了,蔡刺史就让管仓库的官吏拿出公费银三两,赏给刘爷的差人秦琼当路费。秦琼磕头谢过,接了赏银,拿着批文,又回到了店里。
店小二坐在柜上,看见秦琼回来了,问道:“秦爷领了批文回来了?送行酒席还没有准备,这如何是好?”秦琼说道:“送行酒就不必了。”小二说道:“把帐算算怎么样?”秦琼说道:“把帐拿过来算。”小二说道:“秦爷是八月十六日来到小店的,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八月大,一共三十二天。小店有个规矩,来的时候一天,走的时候一天,不算饭钱,就当是接风送行。刚好三十整天,马是细料,加上秦爷的一天三顿荤饭,一天花费银子七钱,总共花费二十一两纹银。已经收过了四两,还差十七两。”叔宝说道:“这三两银子是蔡太爷赏的,给你吧。”小二说道:“还差十四两,也不用写帐了,兑银子就行了,我去拿天平过来。”叔宝说道:“小二哥且慢,我现在还不走。”小二说道:“秦爷已经领了批文,为什么还不走?”叔宝说道:“我有一个姓樊的朋友到泽州去投文,我的盘费银子都在他那里。泽州的马太爷肯定也到太原恭贺李老爷去了,等他回来以后,我的朋友领了批文,肯定回来找我,到那时候才有银子给你。”小二说道:“小人是开饭店的,你老人家在这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呢。”叔宝写了账,九月十八日结算,净欠纹银一十四两整。
小二虽然嘴里说秦客人住着好,心里打起了算盘:他那几件行李值不了多少钱,一匹马又是张口货,如果他牵着马说出去溜溜不回来了怎么办呢?这么远的路,我不可能到齐州去找他要银子。我想他那回批肯定是要紧的文书,没有这个东西他交不了差,不如我替他拿着,这样才稳妥。这些话都是王小二肚子里说的,没有明说出来。他把文书拿在手里看了看,放在了柜台上,对着他老婆喊道:“这个文书是个重要的东西,现在是深秋,经常下雨,秦爷住的房子有点漏雨,万一淋湿了,与咱开店的有关系。你把它放在箱子里,等秦爷走的时候再交给他。”秦叔宝明白王小二的意思,随口说道:“这样很好。”话音刚落,小二就把文书交道老婆手里,拿到房子里去了。
小二又对手下人说道:“那送行酒席就不用摆了,秦爷又不走,如果吃了送行酒,就是让客人立即起身的意思,就拿便饭给秦爷用吧。”手下人听明白了主人的口气,便饭二字就是将就的意思,小菜碟子都减少了两个,茶饭非常粗淡,第二天早晨的面汤也是凉的,光景甚是可恶。秦琼腰里没有银子,也不敢责怪,只好将就着用。吃过饭以后也没地方去,整天出城来到官路上,盼望樊建威早点来。
俗话说,嫌人看人丑,等人嫌太久。秦琼每天从早晨等到天黑,只见凉风嗖嗖,黄叶飘零,官路上人来人往,车来马去,就是看不到樊建威的影子。这一天秦琼又等了一天,在树林中急得双脚直跳,说道:“樊建威啊樊建威。你今天再不来,我也没有脸再回店里了,受小人的闲气啊!”等到天黑只得又回来。其实那樊建威并没有和秦琼约好在潞州相会,只是秦琼一厢情愿,想着樊建威看到银子在他那里会来找自己,谁知道越陷越深了。第二天早晨秦琼又去等,心里想到:“樊建威如果今天晚上再不来,到了晚上我就在这树林子里死了算了。”到了旁晚,还是没看见樊建威来,秦琼心灰意冷,犹豫不决,解下腰带搭在树上,只见有几只乌鸦回到了树上的巢中,喳喳叫个不停。秦琼猛然想起了家中的老母亲,只得又回来了。秦琼的双腿就像有千斤重,艰难地挪着脚步,走一步叹息一声,直到家家户户都点上灯了,才回到店里。
秦琼看见自己的房间已经点了灯,感到很奇怪,心里想到:“为什么今天小二这么殷勤,老早就把灯点着了?”走近一看,只见几个人在里面吆五喝六,正在喝酒。王小二也在里面,急忙跑了出来,笑着说道:“秦爷,不是我有心得罪你,今天到了几位客人,是贩金珠宝玩的,说来也怪,他们独独看上秦爷这间房子了。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事,爷出去以后早早锁上房门就好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与他们争论,他们又说道:‘主人家只管收房钱,姓张的能住,姓李的也能住,我多给你点房钱就是了。’我们这样的人,说道银子两个字,又怕得罪了好主顾,稍微慢了一点点,这些人竟然走进去了,坐在那里不肯出来。我害怕行李弄错了,就把秦爷的行李搬到后面清净的地方去了。因为秦爷在这里住久了,就像自家人一样,我想多赚这些人的银子,只好让他们住了。请秦爷宽宏大量,不要见怪。”秦叔宝好长时间没看到王小二这么和颜悦色了,只是因为换了他的房间,所以说了这么多好话。他本是英雄气概,从来没受过小人的气,只因为囊中羞涩,心里想一想,只得说道:“小二哥,客随主便,有房子给我安身就行了,也不论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