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眉头微皱,点头道:“多谢,但你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报信,难道就不怕被人灭口?”
子巾望向董平,蓦的嫣然一笑,道:“我死,也想死在你的怀里。”
说着,董平就见子巾的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董平睁大双眼,一把将子巾抱在了怀里,他摸上子巾的手腕,只发现她脉搏衰弱,搏动不匀,显然是中毒已久。子巾柔声道:“真好,死之前,我还能倒在相公怀里。但我相公,却没这个福气。”
董平摸着子巾的脸,微笑着,颤声道:“说什么呢,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骤然,吞气,化气,合气,泄气四法并出,一时间风烟怒吼,飞沙走石,其景象好不骇人。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董平松开了子巾的手,倒在她怀里嚎啕大哭。不远处,有一人悄悄隐去。
董平抱着子巾的尸体回了临安,回了驸马府,他与一具尸体共处了两天两夜才出来。门外,是满脸忧色的杜鹃,林三川等人。董平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微笑道:“三川,去买一具棺材。”
之后发丧,刨坟,埋棺,立碑。
碑上所刻的字很是让人费解,上写道:董平贤妻孟帘之墓。
回了府后,没人敢跟面色阴翳的董平说一句话。还是董平先开口了,他道:“若儿呢?”
杜鹃回道:“禀公子,若儿被铁捕大人带走了,说是要带若儿去东州,墨澜药谷医眼睛。”
董平点点头,道:“铁捕大人是黄河漕帮家的人,财大气粗,会有法子的。你们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对了三川,这几日你便回蜀州吧。这里用不上你,你正好回去了帮衬着些家里。”
林三川闻言忙道:“公子!我还不能走!”
董平闻言有些许感动,他道:“三川呐……”董平一语未闭,林三川便抢道:“我得帮奶奶办完事儿,才能走。”董平闭上了嘴,过了会子,才点头道:“那就待着吧。”
杜鹃笑道:“公子,你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准累了,待会儿让奴婢给您好好捏捏身子。
董平笑道:“还是鹃儿姐知道心疼人,不过得等晚上,现在我要出去一遭。”说完,董平便起身出了府,向周王府径直而去。
眼瞧就快过年,周王府近些年虽人丁冷落,但喜气儿可不能少了。只瞧蒋辞朲正跟一帮丫鬟一起,忙活着贴窗花。董平早来了,但他没有从正门进府,而是翻墙而入,走正门的话,少不了会凭空多出些麻烦。
“贴歪了。”
“哪里歪……”蒋辞朲回过头去,一眼瞧见了董平,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一片喜色,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她像是在隐瞒着些什么。董平走过来,把那贴好的窗花正了正后微笑道:“怎的没瞧见厌青?”
蒋辞朲笑道:“二爷可被你府上一个叫做碧音的丫头给勾去了魂魄,终日就是去找那丫头厮混。今儿个清早吃早饭时,便没瞧见二爷,他应该是又去寻那丫头了吧。”
董平恍然,他点头道:“今儿个我的确没注意,方才想起来,的确没有瞧见碧音。怎的,见我来,倒是瞧不出你有一点儿欢喜。”
蒋辞朲身子往后一倾,靠着董平的身子站着,她道:“三年来你这头一次回家,但也没瞧见你有一点欢……”
蒋辞朲话音未落,二人便听一声倒地的钝响从走廊西边传来。董平循声瞧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倒在地上,有一个男子正手忙脚乱的去扶那女子。男子董平认得,是蒋褚柘。女子董平也认得,是静心。董平恍惚了一瞬,看向蒋辞朲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蒋辞朲颤声道:“家里…家里做活……却人手…我便把褚柘跟静心小师父…请来了。”
蒋褚柘已扶着静心站了起来,蒋褚柘惊诧道:“驸马爷,您怎么来了?”
董平一直看着静心,蒋褚柘的话没能入他的耳朵。静心一头似黑瀑的青丝,如今已变成了短短的青茬儿贴在头皮上,她清隽了不少,但一双眼睛,还像星星。
蒋褚柘看董平一直在瞧着静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他道:“驸马爷与静心认识?”
董平微笑道:“似曾相识,这位小师父,有些像我骑过的一个妓子。”
蒋褚柘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他正欲去摸腰间佩剑时,却被静心给拉住了。蒋辞朲喝道:“褚柘,快带静心小师父下去,不得对驸马爷无礼。”静心红着眼眶,忙不迭的跑走了,蒋褚柘赶忙跟了过去。而董平,又兀自把一个个贴好的窗花,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摆正。
蒋辞朲低着头,不停揉搓着手里捏着的窗花,轻声道:“褚柘心里惦记着静心,大病了一场,若是我不在静心面前提你,她绝不会来帮忙照顾褚柘……”
董平点头道:“别把我跟她的事儿告诉你弟弟,待会子把静心叫过来,我要给她一个了断。”
“了断,什么了断?”
董平微笑道:“当然是要娶她。”
蒋辞朲脚步一踉跄,只觉天旋地转。
静心来了,来见她那不辞而别的情哥哥。霎时间,那座小小庵院里的种种温柔都浮现在静心的脑海里,既甜蜜,又苦涩。静心推开门,瞧见了高高在上的蒋辞朲,高高在上的董平。陌生的距离感,好似深渊,横亘在静心面前。
静心看到,董平在笑,董平又开口说话:“过来,我赏你一个妾室来做。”静心一怔,就连蒋辞朲也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董平。
霎时间,静心心如死灰,静如尘埃,她微笑道:“不必了,你买我卖,公平交易。客官放在炉里的香油钱,便当做嫖资了。”
董平嗤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嫁我为妻么?自然可以,来吧,虽然正妻没你的位子,但妾的身份,我还是能给你的。”
静心凝视着董平,质问道:“你是在施舍我么?你是在施舍我么?”静心一连问了多遍,直到董平怯懦的不再与她对视,她方才停止,淡淡的道:“你该晓得,我虽打小为尼,但从不化缘。”
说罢,静心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去。当她站在门外,只觉得呼吸畅快。她往远方走,继续去找那个把她当做唯一,依恋着她,尊敬着她的情哥哥。而不是这个高高在上,给予她施舍的董平。
渐渐的,二人终成陌路。
蒋辞朲淡淡道:“你的话,太伤人了。”
董平微笑道:“我怎么不觉得,难道把话说明白,就成了伤人的话?”
蒋辞朲沉吟不语。
董平看着那道身影,莞尔一笑。他又想起了在戍北城里的日子,在军营里跟老王头聊天打屁,在城里跟黑宝先生谈古论今,在庵里跟静心甜言蜜语……
时光的风总带着沙,一刮来,便让人眼花。
董平已泪眼婆娑,他曾经捧到天上的星辰,又怎忍心再让其跌落入尘埃里。
姑娘,走吧!去放一只风筝,再点一枝花烛。
忽的,蒋辞朲拉住了董平的手,柔声道:“回家了。”
董平把蒋辞朲的手握紧,微笑道:“是啊,回家了。我记得当年,在我带人把窦府满门抄斩以后,爹爹便被气死了,他当年就是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蒋辞朲沉声道:“爹爹其实到死前,都没怪过你。他知道,是秦中徽……”
董平冷笑道:“当年窦元帅除了身兼兵马大元帅之外,还在枢密院任副枢密使,但当年大宋迁都,各个衙门的职位都有所空缺,所以窦元帅这个副枢密使,便是正枢密。而窦元帅一死,我那老岳父便扶摇直上,做了枢密院枢密使。你说,当年一事,到底是秦中徽在幕后做局,还是我那老岳父?”
蒋辞朲浑身颤栗,她拉着董平的手跪在地上,趴在董平的腿上止不住的哀求道:“相公,我爹爹不是……我爹爹不是……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董平微笑道:“是啊,你爹爹不是,你爹爹不是人。”
“相公!你难道连你娘子的话,都不肯相信了么!”蒋辞朲万念俱灰的抬头望去,当望到董平的脸时,她忽的不言语了,过了半晌,她才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