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讥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沈大人家的公子爷。若不是走散了,怎么会来我这长明宫。”
沈子安听了“长明宫”三字,猛然想起父亲在家中曾提起,这里乃是二皇子顾玹的住处,连忙跪倒在地,伏首道:“子安愚钝,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顾玹抬眼看着面前圆滚滚的小孩儿,不仅笨手笨脚地行礼,还煞有介事地说着官话套话,不禁觉得可笑又可爱,嘴角不由得勾起。但想到今日游园,父亲依旧不曾想到自己,神色便又黯淡了下来。
沈子安见他面容复回落寞,心中不忍,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试探性地坐在了石阶上,见其并不在意,便又往他身旁挪了几分,轻声问:“殿下可是伤心这满城的春色与自己毫无关系?”顾玹身上一抖,全身发麻,猛地转过头来看向面前这个孩子,压低声音说道:“你大胆!”沈子安却毫无惧色,“殿下贵为皇子,可宫中并无人来访,亦无人打扫,连石阶上都长了青苔。皇城的陌桑花开得正盛,殿下却只是坐在这里暗自伤神,其中缘由不说自明。”
顾玹大惊,只道这黄口小儿心思之细腻甚至让人生畏。他明知有些话不能说给外人听,可面前的孩子眸若含笑,冬日可爱,玲珑剔透,且能一语中的,自己心里又实在郁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自打出生,就不曾讨得父王欢心。巫师说我命犯天煞,终将弑父杀兄,父王也以为我鸱视狼顾,天性凉薄。王后处处提防我,母妃也受尽冷眼。我大哥顾珩,七岁便有了伴读,且有师傅悉心教导,我今年已十岁,还不曾读过几本书。其实我根本不想与大哥争些什么,更不想做君主,我只想看到父王对我笑一笑。”说到这儿,顾玹自嘲地笑了笑,“沈家是出了名的父慈母爱,兄友弟恭,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会懂。”
沈子安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疼极了。不由得拉住顾玹的手,把他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松开,柔声说道:“只知道皇家至高无上,还不曾想过也有这么令人愁肠百结的事情。只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也并不像殿下想得那么无忧无虑。母亲因生我而死,去世不久之后父亲便将侧房扶了正,贾姨娘待我如己出,但到底没有生母亲来得亲切。沈家世代武将,我辈亦该如此,可我自小体弱,惟恐不能担此重任。父亲和兄长虽不强求,我却不能释怀。而且……”
见沈子安欲言又止,顾玹想也没想就问,“而且什么?”
“而且,是我害死的母亲。”
顾玹忙勾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不许这么想,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怎么能怪你!”
沈子安笑道,“谨遵殿下的话,再也不乱想。只是还望殿下宽心,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亲,殿下若是想讨王上开心,可不能天天哭丧着脸。”说着便从衣服里取下挂在颈上的玉珠,塞到顾玹的手中,“这珠子是父亲帮我求来的,说是能保人平安。我把它送给殿下,愿天神保佑您。”
这边两人促膝而谈,沈霄那边可是急坏了。沈子铮过了老半天才发现自己弟弟已不知去向,不敢惊动父亲,只是赶紧派人去找。沈霄来问时,三子还没被找到,长子又犹犹豫豫不敢说话,气得他直叹气。已临近傍晚,一个宫女才在长安宫发现了沈子安,见顾玹也在,便草草行了个礼,接着俯身向沈子安说道,“公子跟我走罢,沈大人急得不行呢。”沈子安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吓得腾地站了起来。宫女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沈子安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发现顾玹还在往自己这边看,便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顾玹却神色淡漠,转身进了屋,小孩儿这才扁扁嘴,乖乖跟着宫女走了。
顾玹鞋子也不脱,一下子倒在床上。眼睛盯住屋顶看了半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