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当认得你们。我们收到过她的几次信,第一封里就提到你们几个……那些信师兄师姐们都反复地读,争着要保管,结果每次都变得皱巴巴的,或者破了角。”
他们想到,慕琬总是说自己的门派有多好,弟子间多么友善——或许因为她是既得利益者。那些并非她的身份所能感受到的,依然有着江湖任何门派家族里的眼色。但没什么,毕竟对现实而言,这是如此寻常的事。
“我羡慕你们。”她突然说。黛鸾傻傻地问为什么。
“你们可以到很多地方,到很远的地方去。那里一定有很漂亮的风景,稀奇的鸟兽,还有各种各样更有趣的人。”
山海安慰她:“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很远的地方。”
“我还记得,姐姐的信里说,有个使扇子的哥哥。她说那人总是欺负她,逗她玩,但人很好,肯定愿意教我的。”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他们不约而同望向来时的方向,因为太远,什么都看不见了。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一道道光柱间漂浮着微尘,轻扬灵动。
山海伸出手,试图接上最近的一滩阳光。温暖的触感躺着掌心里。
六道的裂隙间会有光照进来吗?那里也有温暖的地方吗?
阿鸾的药箱还在屋子里放着。慕琬的视线三番五次瞥过去,不知该不该把信拿出来。
“关于这封信,你谁也不要提起。”叶月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能信的只有你自己。
她该相信谢花谣吗?她们姐妹俩也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与雁师姐的关系也很好。但慕琬仍是不敢说,倒也不是怀疑她什么,只是生怕她说漏了去。至少现在不行。
“你知道吗”谢花谣忽然说,“我前几天做梦,梦到雁沐雪回来了。她距离我很远,我怎么喊也不应。最后她就在谷里躲起来不见我,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我告诉阿凌,她说我都不梦到你,笑我心里没你。但我不知道……这就是很奇怪。听老人说,我若梦到一个不常见的人,证明她慢慢把我忘记了,是真的吗?”
“……不是。她只是,她……我……”
她只是没办法想起来了。
这话慕琬说不出口。
她知道,先前认知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灾难接踵而至,变故永远在发生,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不敢把那样的情绪再传递给亲近的人。
可谣师姐迟早会知道的。现在不说,就是为她好了?
她突然又想到叶月君。她不也是一直瞒着青鬼,最终酿成了那样的惨剧吗?
如果说出来,师姐不会怪自己,但若不说,以她的性格也不会恨她。同样的事情带来同样的悲伤,只不过,慕琬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得“周全”。
她该说的。
“我……我跟你说一件事。”慕琬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嗯?你说。”
“雁、沐雪她,她……”
谢花谣突然攥紧她的手。
“莫非你见到她了!”
“嗯……我见到了。”
“真的?你可别是为了安慰我,说些骗我的话。”
谢花谣的眼睛亮起来,满满都是期待,在绿色织物的簇拥下像两朵可爱的花。柔柔的,甜甜的,让她完全无法将残酷的话说出口来。
“……她不会回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她终究是说出了口。慕琬不知道刚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声音,过于轻快,过于不真实,让她觉得好像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谢花谣还是笑着,就像没听见似的。见她不再说话,她那些许的质疑逐渐退却,只是固化了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失去了所有温度。
“谁做的?”
“是……是个道上的刺客。我见到他,很强,我不是他的对手。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是谁的命令,我不知道背后真正想让她死的人是谁。”
“她的……她现在在哪儿?我是说雁沐雪。”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没能守住她。”
谢花谣扬起了手。
谣师姐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从小她跟她学伞技的时候,犯了错她也不凶,只是给她指出来,语言干练简洁,一步到位,让她能听明白。教得好又脾气好的导师不多,她算一个。
若此时她生气了,慕琬能理解的。就算她一巴掌打在脸上——这样最好。她需要被责怪一次,需要让人意识到她能力不足。所有人都只会说不怪她,这不是她的错。或许有些推卸责任,但现在看来,正是这样一路上的包容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不成器的样子。
谢花谣没有打她。她的手拍到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辛苦你了。”她说。
慕琬觉得这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心上了,心却像棉花一样软。不痛,只是闷沉沉的。
她再也忍不住,埋头在师姐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