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映清没去理会云仲动静,而是孤身对篝火,伸出双手取暖,一边讲起当初身在沣城虚境内的种种纷乱事,竟不下沉浸其中十世百世,总归是万般苦头,或见识过,或是自己真切尝过,总觉得分明不曾见过重泉之下阴曹地府,判官小鬼拨皮抽筋剔骨割舌,但仅一座沣城里种种惨状,明暗勾当,却总是令人遍
体生寒,误以为堕入森罗典狱。
人间诡谲多显,阴曹未必阴森。
「曾记得当年居上三城时,几乎每日,都有穿甲佩刀的家丁模样武夫,从外城挟来些贫苦人家的姑娘,有些姿色,身段甚好的那些,自由城内位高权重之人享乐,倘如是不入这些位每日穷极奢靡,将民脂民膏吞进腹中的位高权重者的眼,大多都随手赏给家丁下人,然而下人数目甚多,往往是遍体鳞伤,浑身挑不出半块好肉,即使是姑娘凄苦哀嚎,伤药自是不舍得多给,毕竟在这些位高门大户,甚至一群看门犬的眼中,下三城的人,本就与牲畜无甚差别。」
在说起这等事时,步映清双颊依旧是挂着游荡不消的笑意,在云仲看来,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或是凄婉,只是轻声慢语,事不关己一般。
「能侥幸受糟蹋而未曾身死的,大多是要扔到那等风月场中,凭个相当贱的价钱,于暗无天日所在熬到人老珠黄,仍是得不来自由二字,残花败柳,大抵老无所依饿死街头,乃是常事。倘如未曾受得住那般非人摧残殒命,就随意找处地界,烧毁面皮磨碎骨肉,喂给高门家中饲喂的犬狼兽属,尸骨无存。」
此事云仲亦是知晓,虽说混沌当中被沣城迷了神智,化名韩江陵,旧事尽忘,但当初打入上三城时,仍旧是止不住震怒,如今想来,依然唏嘘。
至于后半段,无需步映清来
讲,云仲就能自行忆起。
那些位得高门官人看好的女子,也不曾有甚好下场,这其中运势最好的,或许会被些家世稍差,但心眼不差的内乙城内,偶然前往内甲高门城中做客或是商谈生意的商贾救下,做一位侧室,虽说是难免被娘家呼风唤雨,位阶不凡的正室欺凌,但如何都好过香消玉殒。
而大多惊艳女子,不过亵玩。
对时常有女子无故走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曾有内甲城中位高权重者有言在先,城主必会差遣人手查清根底,还以冤屈,而大多都是无疾而终,再不曾有甚下文传出,
纵光天化日,市有盗而不拿,重利之下遮掩腐败人骨,官府明镜高悬,可惜悬于门外做势验明追责世人善恶,而罕有映己身时,是有官官相护,派系冗杂,但凡站对,则有代代高枕无忧,至于双手血泪牛饮民浆饥食民膏,全然不可为法度所拘,逍遥自在。
「你我都知晓沣城乃是一座虚境,然而荒诞的是,这无数桩看似荒诞的种种事,落在人世间,最是稀松寻常,遍地都有。」
步映清回头,笑吟吟望向云仲。
「知晓你们这等练剑的人木讷,心眼直,所以我从没打算告诉你,我为何一眼就瞧上了那位韩江陵,是因为那小子初上小楼时,问过一句敢问姑娘芳龄几何,长相普普通通,但一双眼亮得可亲。」
「小楼一夜听风雨,云开雾散,瞧见的
不是月朗星稀,并非暖阳初绽,而是这明朗似镜的眉眼。你不是韩江陵,可眼神却从没变过,倘若是连心上人都不乐意付出些什么,本姑娘又岂能看得上你这人,图你散财如流,图你执拗愚笨,或是图你一身自个儿败光的家底?」
「喜欢人没错,你能喜欢那位心上人,我如何就不能喜欢你云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