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关回返,荀公子难得过几日顺心日子,旁的不论,宫中的茶汤终究饮着顺口些,相比起边关地苦寒,御寒时节大多是滚水热酒,自认酒力不强的荀元拓,当然还是更为钟情文人那套红泥小炉慢煮茶的习惯,开口时又
饮两口宫廷青瓷里盛放的茶汤。
“到底是一脉相承,心眼子坏得很。”老头斜睨荀元拓两眼,倒也没多出言教训,只是无意间开口,“说回来同你家那师父一样,都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但这话也没说错,沉溺于一时太平,怕是许多人都忘却当年烽火连天,近乎将这座人间打沉的惨烈乱局,一潭死气沉沉鱼群,经大元这条活泛的鱼儿搅动,怕是又要有波澜浮现。”
而始终坐在两人其中的上齐圣人,只是深深蹙起眉头,望向那张朱笔交错的山川地势图卷,一张儒雅相的面皮时阴时晴,却迟迟未曾开口。
难得今日清晨时节,三人通宵达旦将王庭决策与战局变换粗略理顺妥当,荀公子也好容易才有溜出皇宫,去往自家府邸好生歇息的功夫,却并没忙于回府,而是出蟠龙街,找寻了处顶不起眼的铺面落座,放下头顶纱帘,同掌柜要过一碗咸豆花,这才觉得一身从边关归来的风尘仆仆,总算能消去八成。
要是边关这些位将帅兵卒,不成天扯着几人去饮烈酒,大概荀公子倒还挺乐于在边关多走动一阵,毕竟这些位瞧来粗野之人,饮酒过后什么荒唐事都做得,甚至有不胜酒力醉得神志不清者,爬上旗杆将自个儿挂起,次日悠悠醒来时才得知昨夜荒唐举止,更是有为难得有酒可饮,正巧借酒浇愁的兵卒,烂醉如泥躺入马厩其中凑合一宿
,险些被喜食野草的马儿啃秃头顶。
但无论这些位军中汉子如何粗野,好像也比朝堂其中这些位连酒后吐真言都费劲的主儿,更容易相处。
连烂醉如泥时,都尚且能克制住不曾酒后失言的,又岂能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倒是跟自家师父当年所言,并无什么出入,因此武官对付不得文官,于本就重文抑武的上齐朝堂,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荀元拓而言,心中所想,无非豆花要挑咸的吃,而万事开头,总要凭相对平和的路数去做,既然上齐比不得大元那般本就一汪浑水,后者更为容易浑水摸鱼雷霆万钧,而上齐所需并不见得是一味猛药,而是昼夜不停温补。
谁说皇宫里三位赤脚游医,比不得医道圣手呢。
边琢磨边吃,很快荀公子就用毕豆花,撂下几枚铜钱压到碗底,刚要撩起纱帘时,却被人抢了先,只是这纱帘一撩,荀公子面皮霎时间就有些僵硬,眨眨眼后,才想起这位自己认识。毕竟行走江湖以来,见过其貌不扬的,但丑至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这位大约是独一档,而来人则是更为热络惊喜,奇丑无比脸上骤然炸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真巧,师兄也来吃豆花?”
荀元拓眨巴眨巴眼,一时间不晓得应当说甚,最后憋出一句,要不坐下一起吃点?
而张亚昌很是干脆点头,说了句来四碗豆花,我师兄给钱,而后才一屁股坐下。
蹭吃蹭得光明磊落,一身正气。
周可法出青柴前后收徒三人,除当成衣钵弟子的荀元拓外,尚有两位从齐梁学宫里精挑细选出的两人,一位俊秀的窦文焕,一位相貌奇丑无比的张亚昌,而今日却是在皇城顶不起眼的一处豆花铺里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