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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轻拂,鸟语花香,一束暖阳自云层里斜射下来,照在悦来客栈堂前,四野大地上泛起白亮亮的光。
此刻,天空中的阴霾已逐渐散去,更显得湛蓝高远。
悦来客栈的大堂上,一干众人正在为一段离奇的感情纠葛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一时间,堂中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沉闷。
每个人皆都神情凝重,沉默不语,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枫被那青衣少年一剑洞穿肩膀,鲜血浸出已染红了衣襟。
而他仿佛并未感觉到痛楚,只是呆立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曾经不可一世的英勇气概,顷刻间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罪孽深重悔恨交加的落魄老人而已,他一脸的悔恨哀愁,痛苦而又悲壮!
上官红琴撕下一块衣襟,为丈夫包扎好伤口,双手搀扶着他,双眼定定地望着他,一脸忧伤。
此刻,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对丈夫是又爱又恨。
曾经,在她的心里,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仁义无双的英雄。一直以来,她为拥有这样一个男人而感到无比荣耀,这一生能和他双宿双飞,她甚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而现在,她却感到满心的痛苦和委屈,丈夫的光辉形象一下子从她心里轰然倒塌。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这个男人居然还有那么一段悲壮离奇的旧情故事。
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和疑问,想让丈夫亲口告诉她,可他现在又还能说什么呢?
站在一旁的许冷月满脸惊恐,身子瑟瑟发抖,今天这里突然发生的一切,完全令她难以接受无所适从。
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片刻之间,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哥哥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过离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那青衣少年撤回了剑,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凝视着剑锋上的殷红血迹,突然仰天发出凄惨的笑声,他脸上的表情奇异而痛苦。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情景:母亲表情痛苦,紧紧握着他的手,字字血泪的告诫他:如果有一天寻找到亲生父亲,千万莫要怨恨他,并且要告诉他自己身世的真相,与他相认,告诉他,就说娘从来没有恨过他!
母亲艰难的说完这句话,便咽下了气闭上了眼睛。
这是母亲临死前唯一的遗愿,他虽然万分不情愿,但又怎能忤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呢?他万般无奈,只得含泪点点头答应了。
今天,他万万也没想到,竟然在这山下客栈里无巧不巧的遇上了许枫。也许这真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他本想在问清楚事情真相之后,便和他作个了断,以他现在的武功,他本没有把握能杀得了许枫的。
可当他一剑刺出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许枫竟然没有还手,也没有闪避。
眼看着那凌厉的一剑就要刺穿他的心脏时,他却忽然鬼使神差般的在空中一顿,剑势随即偏离了方向……
母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仿佛又回荡在耳边,他不能违背母亲的心愿,不能让受尽苦难的母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这个男人,不管他曾经对自己和母亲造成了多么大的痛苦伤害,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小的时候,他常常向母亲询问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着父亲的模样。许多寂静的夜晚里,他甚至在睡梦中看见了父亲,他高大伟岸,笑容亲切,总是微笑地望着他,陪他玩乐,给他讲故事,甚至教他骑马狩猎练武!……
而娘亲总是告诉他说,父亲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少不更事的他,只得在无尽渴盼中,一次又一次被母亲的话搪塞过去。
时光飞逝,昔日懵懂的小孩儿已成长为英俊挺拔的少年,并且拜了后山上一个砍柴的独居老爷爷为师,习得了一身武艺。
那老人见娘儿俩命运多舛孤苦无依,生出了恻隐之心,常常为他们送上些好吃的,帮助娘儿俩担柴挑水,为他们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顿。
这令从小没有品尝到父爱的他倍感温暖,一来二去,相处日久,他心里渐渐对这位独居老人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一方面感激于老爷爷传授他安身立命的武功,另一方面,天长日久的相处中,他也对老爷爷滋生出近乎父亲般亲切的依恋。
在他心里,早已将这位慈善的老人当作了自己的父亲,并暗暗立誓,以后一定要为老人养老送终,以报答他老人家的知遇之恩!……
和风习习,阳光温柔,已是暮春时节,大地却依然温暖多情,将最美的景色奉献给人间。可人间的许多事物却未必多情,有时,而多情却总是被辜负,所以,才有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许枫顾不得伤口的疼痛,目光里忽然充满了慈爱的笑意,热切地望着那青衣少年,说道:“是,是我造下的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理应承受这样的苦果!”
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喃喃念道:“老天有眼,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二十年了,你都已长大成人,没想到我们父子还能有相见的一天!孩子,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当年的情形,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些血泪交织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令他痛苦不堪,而更多的是悔恨负疚。
众人看在眼里,禁不住阵阵揪心。
许冷月突然一下子扑进爹爹怀里,“哇”的一声,嘤嘤哭泣起来。
她还只是个孩子,哪曾见到过这样令人痛苦难堪的场面,刚才爹爹莫名其妙的被那陌生的神秘少年刺伤,现在又听到爹爹说出这样伤感的话,令她既心疼爹爹,又着实惶恐不安。
这段时间已发生了太多不幸的事,先前是自己和花妹不慎坠崖,险些丢掉了性命,眼看着好不容易转危为安,一家人能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享受天伦,而如今,竟又突然冒出这么样一个陌生的少年,说自己是爹爹的孩子,原本美好宁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憋屈难过,像是缠绕了一堆乱麻,理也理不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许枫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安慰着说道:“月儿乖,不哭,不哭了啊,别害怕,爹爹不会有事的。”他扶着女儿的肩膀,眉目舒展,慈爱地望着女儿微笑,又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柳如烟和楚梦花满脸焦急的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何滋味!这毕竟是许伯伯的家务事,他们却也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柳如烟数次欲开口说话,喏喏着,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当下此番情景,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突然,那青衣少年反手挽出一个剑花,“仓”的一声脆响,长剑已入得鞘中。
众人不禁又是一愣,诧诧的望着他,他的神色已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只是目中的愤恨忧伤之色犹甚。
过了半晌,他定定地看着许枫说道:“许枫许大侠,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我虽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却也听说过许大侠仁义无双、义薄云天的侠名。今日能够得见,也算是我三生有幸!”说着,竟朝许枫抱拳作揖,沉吟着说道“许大侠,方才得罪了!”
说罢,竟冷冷一笑,转头望向他处。他的话说得一本正经,言语间却充满了讥笑嘲讽之意。
在来的路上,他原本已经想好,倘若真的能见到许枫,他也不必和他多费唇舌,直接一剑杀了他,但蓦然间又想起母亲临终前字字泣血的嘱托……想到母亲那涣散绝决的眼神……
他忽然又犹豫了,他实在不忍违背母亲的遗愿,如果自己真一剑杀了许枫,母亲若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更不会原谅他!
虽然终于见到了这个被他恨之入骨的父亲,尽管他曾经无数次想象着和父亲相见时的情景。
特别是在年幼时的梦境里,他常常会在梦里,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向他走来,嘴里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伸出一双温暖的大手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走进了美丽的桃花园,一起在草地上嘻笑奔跑,一起做着开心的游戏……然后,那个男人会将他扛在肩上,带着他回家去,家里有娘亲正在等待着他们吃饭,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小时候,他常常会在这样的梦境里笑出声来,但当他从梦中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这么美好动人的景象却是假的,只是一个虚幻而遥远的梦!
今天,这个曾经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是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可这再也不是梦里那美好的景象,而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他实在无法忘记这二十年来,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度过的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他实在无法忘掉这个男人带给他们母子俩的那些伤痛。
所以,要让他打心眼里原谅这个从未承担起任何责任的父亲,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此番情形,实在让人不忍卒睹,许枫痴痴呆呆地望着那青衣少年,目中似有热泪已将流下,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实在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和难堪。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如女人一般哭哭啼啼的,这样的话,岂不是要让这些后生晚辈们看了笑话。
所以,他只有故作镇定,强颜欢笑的道:“孩子,要打要骂,我都甘愿,只要能解开你心中怨恨,你想怎么样都行,是我辜负了你娘,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嘴唇微微颤动着,伸出的手也在抖动:“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补偿你,好吗?”
那青衣少年冷冷一笑,笑声悲凉,他忽然厉声说道:“哼哼,补偿?谁要你的补偿?你补偿得了什么?你怎么补偿?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既然你知道我和母亲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承蒙师傅他老人家的接济,也许,我和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许枫,惨然一笑:“你以为,这些都是你能够补偿得了的吗?你能让我死去的母亲重新活过来吗?许大侠,你别做梦了,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和你相认,我是想要杀了你的。虽然我知道,论武功我绝不是你的对手,我并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你,但我还是想杀你,我要让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还有,我绝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以前我没有父亲,以后也不会有!”他说的话冰冷绝决,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许枫听罢,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绝望悲凉。
忽然,他笑声顿住,喃喃说道:“孩子,你这样又是何苦呢?难道这样真的能让你开心吗?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这二十年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岂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给你机会?当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母亲病重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和娘亲在那个村庄里等了你二十年!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想要我原谅你,你这是做梦!”
这时,上官红琴实在忍不住了,她表情痛苦的说道:“这位少侠,你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就仅仅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真相么?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们何不坐下来好生谈谈!”
她望着青衣少年,又望了望身旁的丈夫。眼睛里闪动着奇怪复杂的光。这突然生出的事端,令她心里乱作一团,既为丈夫心疼担心,又为着他对自己的隐瞒耿耿于怀。
这个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她满心深爱着的丈夫,竟然将这件事情瞒了她二十年。
若不是今日在此间遇到这个少年,只怕还会被他一直蒙在鼓里,这桩旧情永不能见到天日。她突然心里“哐当”一声,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心上摔落下来,摔得粉碎。
那青衣少年面向窗外,背对着她,幽幽说道:“哼哼,谈什么?我和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今日前来,一来,是为了替娘亲讨回一个公道,二来,也是想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想看看这位誉满江湖的许大侠,究竟生长了怎样一副尊容!哼哼,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冷哼一声,斜眼瞟向身后的许枫。
他向前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将长剑搁在桌上。
窗外有风,有温柔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射在大堂上暖暖的,泛动着白晃晃的光彩。树枝上的几片落叶从敞开的窗外飘落下来,翻卷着落在桌子上。
那青衣少年随手拾起一叶,凑近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众人望着他,只见他神情古怪,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何意思!
店家掌柜的和几个小二听见堂上的嘈杂声,早已循声跑了出来。后院厨房里的三五个厨子,也干脆扔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挤在一起看热闹。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这里开店营生已有十多个年头了。
对于开客栈的生意人来说,这样的事情自是时常都会遇到的。所以,刚开始听到堂上响起打闹声时,也并不十分在意,以为只是有喝醉酒的客人,籍着酒劲撒泼闹事,若只是这样,上前各方劝上一番,将醉酒的客人好生安抚一下,打发走也就作罢了。
看了半天,原来并不只是喝酒闹事那么简单。
刚开始,见到那后面才进来的青衣少年竟然莫名其妙的和先前来的那一大桌客人争论了起来,看这些人的穿衣打扮,身上皆都操着刀剑凶器,看上去无一不是行走江湖的各路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