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心中突然察觉不妙,这中间层累不断地又冒出了两个阶段,难说这些人在山上建寺的时候,会不会就已经发现雷华残留的线索,乃至顺手将这些痕迹给抹除了?
仿佛为了验证江闻的猜测,他们两人在禅寺内墙的左侧发现了一偏殿,牌匾上写着是袭古殿,却于隐秘处又发现了一些更加古旧的石质构件,上面阴刻着「欧冶祠」三字,引来江闻的一阵长吁短叹。
“不出所料,唐人在此修建的分明就应该是欧冶子的祠堂,当地人估计觉得欧冶子铸剑杀戮过多,就引来用慈颜善面的金身大佛,中和杀气极浓的欧冶塑像,最后随着世事变迁,反而鸠占鹊巢了。”
说到这里,江闻意兴阑珊地往外面走去,袁紫衣紧走上前两步,似乎想要发问,却被江闻率先开口打断了。
“这边不须再看了,稍后我们到山里去找找线索吧……”
文明痕迹泯灭的速度,已经快到江闻的难以想象,比如山脚下的后起之秀湛卢书院,由于在宋明两代培养诸多学者名宦,乃至于元代都曾得到朝廷赐额,导致湛卢山属于「文」的一面已经迅速压过了代表「武」的一面,山上仿佛除了湛卢二字,便已经全都脱胎换骨,与欧冶子铸剑再无瓜葛了。
但江闻还是不死心,因为按照首罗王的描述,这里至少在宋末时期还有一处剑庄,并有一名用剑的绝世高手出没,绝不应该就此杳无音讯才是。
江闻与袁紫衣走出湛卢禅寺,很快就找到了行踪诡秘的红莲圣母,询问起了她们今天搜寻的情况。
明尊教托于白莲外衣,早先也搜罗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物,前夜又在延平津上亲睹了「龙光射斗」,自然对于江闻感兴趣的东西同样大为好奇,故而一大早就自行潜入山中搜察。
如今看到江闻悻悻走来,红莲圣母率先开口问道:“江掌门,你这里可有收获?”
“收获不多,幸而还有点。”
江闻皱着眉头说道,“与我之前所料不差,这里最初是唐神龙年间的欧冶祠,分明就是唐人发现了欧冶子于此地铸剑的线索,故意修建下来的。”
按照江闻的猜测,魏晋之人虽然不清楚松溪县有欧冶子的铸剑地,但唐人必定是有人清楚的,甚至极有可能包括修《晋书》的房玄龄等人在内,全都是挥犀之事的知情者,才会奉旨编纂出这么一部光怪陆离、语焉不详的史书。
红莲圣母恍然点头,同样开口说道:“果然如此。我们今早进到了山中,只觉得此处山势雄伟、树木葱茏,四处流泉不息,终年云蒸霞蔚,确实是一处人间宝地。”
随后她从袖中掏出一些事物,手掌摊平呈在江闻的眼前。
“你看,我们在湛卢山的东麓、南麓和西麓,发现了一些紧贴山岩的石屋石洞,外面还有一圈夯土痕迹,形似铸剑古炉的遗址,扒开地下甚至有炭屑焦石,我们便取回了这些炭烙遗存。”
江闻拾起她掌上黑中带赤的结块土屑,用指尖轻轻碾碎,发觉确实有几分炭屑的模样——
古人所用的炭大多为木植专门烧制而成,呈条状或块状,铸剑冶炼自然也离不开这些东西,往往会就地取材在附近修建圆形直壁窑室,作为烧制木炭的窑室,故而有所发现也很正常。
“……不对。此灰偏黑,木纹清晰,显然是木竹之属烧成,如果此处果真是为越王造兵器的欧冶子铸剑地,这种炭显然不够资格……”
南方盛产竹子,冶铁之人常“烧巨竹”使之成炭,代替木炭和煤炭充填冶铸熔炉,北宋名相李昉的《太平御览》,还有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都有记载民间在用竹炭“炼好铁”。
可问题就是,像这样的炭颜色和质地不对。
倒不是江闻不相信有先秦黑科技,只是秦汉之前唯有白炭,才是那个时代唯一能融化钢铁的燃料。白炭随着外部被氧化,生成的白色灰附在木炭上而得名,质地也更为坚硬,绝不可能是这种黑不溜秋、松松散散的模样。
“妾身也有些起疑,毕竟若那里是欧冶子铸剑之地,炉中仍存有木炭本就古怪,而只存着这点炭迹又太过离奇了。”
但是说到这里,红莲圣母忽然警惕地看了袁紫衣一眼,似乎在斟酌着这些话能否对她提起,直到见江闻微微点头,她才压低声音地说道。
“说来也奇怪,我们打开炼炭窑室之前,就在地上找到了些残碎的带孔玉珠,还有些烧熔的铜坠。”
“待到我们开启窑口,却发现烟火熏黑的窑壁之上,留有无数指甲刻划的痕迹,似乎有人闷在其中被炭火活活炼死……”
“带孔玉珠和铜衣坠?这似乎是佛珠和袈裟的残留……”
江闻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关键字,冷声说道。
“圣母莫非怀疑「湛卢禅寺」中的僧人并非跑散,而是被人活活炼死的?”
红莲圣母万分忌惮地点头道。
“正是如此。想来寺僧的尸体已经被人拖走找不到痕迹,却不知道这些手段酷毒的歹人,如今是不是还躲在密林里,准备朝人下手,故而我们又转头去搜寻山贼土匪的下落……”
红莲圣母继续说着,但神情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慌张与惊惧。
“我们验查着贼匪踪迹,终于在岩窠巢穴的一处暗寨之中,发现许多满是脓血疮疤的残尸,洞中诸多财物也与寺院相关,显然就是那伙贼人。”
“此处洞内气味污浊难闻,而这些尸首都已经坏烂不堪,却不知为何,并未横七竖八地仆倒在地,反而都端坐在木椅藤桌旁,保持着言笑嬉闹的举止,仿佛他们在死了之后犹不自知,还藏洞里生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