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溪县内大山深处。
江闻正在幽悄无人的山林间疾走,每一步都横掠出数丈之远,神色中带着些许疲惫。
他今天心神不宁,耳边总觉得有电话在响,几次掏兜才想起来没有手机,可脚步一刻都不曾停歇,此时正靠着幽幽山路印痕、潺潺溪涧流向判断方位,尽快朝着一处山头赶去。
先前选择独自留在湛卢山的江闻,兜兜转转密切打探着周遭痕迹,试图提取有用线索,一切也正朝着他的料想发展,很快又发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营寨。
这处营寨潜藏在一座南宋的双室券拱砖墓的底下,这些狂徒挖开原本地宫,胡乱扒拉除随葬器物,掀翻棺椁用于藏身,全然不顾世俗的忌讳,而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些许冶铁工具,却满地狼藉落尘,也是许久不曾被人开启。
江闻正蹲在墓室里坐在石棺上,一边用石子在棺材盖上画着地图,一边顺便安抚下墓主人的情绪。
”白马山、鸾峰山、诰屏山、七峰山……”
江闻眼前所在山麓,早已超离狭义湛卢山的范围,因为他很早就转换思路、扩大搜索空间,将松溪县境内其他山头也纳入探查行列。
投共一念起,刹那天地宽,随着地图补完,他发现自己在兜兜转转之间,已经将松溪县内几处险山都走了个遍,发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可惜又是废弃营地,要不是看见工具,我都怀疑碰上野人了。”
众所周知,野人是存在的,而且对生态系统有着重要价值,比如它们会给野生的守宫喂钙粉,会给野生的银杏传播种子,会给野生的甲虫挖蛹室,还会给野生的牛马修蹄子,但抓住大脚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江闻已经发现了不少类似地点,这些人的藏身之处往往在人迹罕至的空谷岩窠、密林树杪,乃至古墓荒穴、野溪幽径,江闻也开始频频遭遇一些不明原因的袭击。
每逢林间异响、脚步沙沙,就会有些潜伏的机关暗器发动,譬如簧弩袖箭、落石陷阱,兽夹毒针、蒺藜喷筒,全都会从最为刁钻的角度激射而出,让人防不胜防,可每次都抓不到活人。
譬如江闻随身携带着一支捡来的毒烟喷筒,这支竹筒直径两寸、长约二尺,外表以麻绳密密缠绕,外表略微生锈,但筒内原本装着的火药与毒药饼,激发之时射程可达十丈,若击中衣物竹叶还会燃火焚烧释放毒烟,使人中毒身亡。
先前的江闻,便碰到了这样二十余支毒烟喷筒的齐射机关,若非他的轻功早已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恐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像这般精密的陷阱暗器,必然需要人力修缮维护,才能确保运转自如,如果南宋的野人有这样的技术水平,那蒙古人就都得化身海贼王远渡重洋了。
因此江闻愈发确信这山里躲藏着一群别有用心之人,只是最让江闻奇怪的是,这些地方明明多年来都人迹罕至、渺无人烟,难不成有群住在山间的鬼魂管理着一切吗?
“这些人心思如此歹毒,下的又都是要命的狠手,似乎像在针对单打独斗的武林人士,好生古怪啊。”
江闻自言自语着,随手给墓主人整理了一下遗容遗表,准备从种种线索判断下一步的行动,毕竟这是他一天内,足迹抵达的第四处山头了。
崇安县、松溪县乃至整个建宁府,自崇祯末年至今,其实并且承平多久,许多地方都处于混乱待整的状况。其中既有邑人党聚起事、也有土匪占山为王,甚至还有下梅镇这种商贾自发成立的聚落,距离王化秩序还有很长的距离,找不到强力的组织能聚拢起一切。
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当初清廷的征南大将军博洛率清军二十万,兵锋轻取江浙直指八闽,黄道周临危授命慷慨出征,在这里组建整编了扁担军,带着南明隆武一朝最后的尊严与福建人的希望,为了北伐战死在了崇安古道尽头。
不久后清军清洗南明势力,一时间这百里山道尸骨成山,血可飘橹,经济凋零,人口骤减,脊骨与秩序被打断至今,始终难以恢复。
像这样的乱世不管出什么幺蛾子,江闻觉得都属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只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躲藏着一群心狠手辣的凶徒——这虽然不合理,但是合情嘛。
从所在地再次出发,随着袭击逐渐频繁与凶狠,江闻相信自己的包围圈已经非常接近目的地了。
这次他沿着山涧溪流逆行而上,只见一路上皆是丛林密菁,唯有松树最多,大者需要五六人围,阻拦在狭路当中,其余竹树也是各种攒簇并生,不一而足,合之可数十围。
待到道路的最后,两侧已然是过顶的深草,碍路处江闻须以刀剑劈开方可着步,其下又多湿秽难行,许多积年旧草萎而复生,重重叠叠地糜烂在其中,化成一片脏污泥泞的沼泽滩涂,稍不注意就会失陷其中。
费尽千辛万苦抵达道路尽头,江闻忽然看到一块突楞出来的青苔,就这样毫无理由地竖立在成片竹树之中,不像是自然造化搬运形成的产物,他缓缓上前以古剑斩开草木枝叶,果然发现了一块屹立不倒的斑驳巨石。
这块巨石潜藏这里不知多少个年头,因风雨侵蚀已字迹模糊,落款写有「唐贞观年间刻」的字样,仅一小部分以正楷书写石文,似乎记述着一行几人抵达这里,发现欧冶子及湛卢剑与此山的关系来由,可行文当中提到最多的,却赫然将这里称作「昆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