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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高冢卧麒麟(第2 / 2页)

他没有选择擎起火把,因为黑暗当中涌动的光线,就像死局当中的生机、飞蛾眼中的烛火一样,最容易让人盲目追赶、奋不顾身,反而会将人导入死境。

江闻选择融入这片漆黑当中,用剩余的敏锐到几乎超越视觉的感官,来一点点触碰这处与世隔绝的洞窟世界。

不知走了多久,头顶石钟乳上正有一滴凝水,撞碎在江闻的肩头,江闻察觉到了一丝凉意深入衣料,碰触到了肌肤,但是这股凉意归于迅速的扩大,让他忽然察觉到有些异样。

等他从冥冥之中醒悟过来的时候,这丝凉意已然化成微微刺痛与些许粘稠,正顺着被割开布料与横切的皮肤,缓缓流淌了下来……

是血!

江闻紧闭双眼,用尽一切方法搜寻这滴凝水的来源,但它的出现无形无色,就像是古老洞窟一场仓促遇冷的意外,出其不意地与不属于这里的江闻遭逢,神态存着一丝无辜、又带着一丝无奈,看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随后就这么无踪消散。

毕竟它只是一滴水。

但下一刻,江闻低垂的剑尖已经抵住了另外一滴凝水,同样的无辜、同样的无奈,却在历经千年坚固如初的湛卢剑尖上,敲奏出了一丝嗡嗡作响的低吟,单手持剑的江闻觉得肩膀一坠,古剑险些脱手。

“叮……”

嗡嗡低吟恍如魔咒,瞬间于漆黑万分的深洞中扩散,江闻闭着眼睛微微倾听,光凭他全身皮肤隐约作痛的预感,就能猜想到漆黑洞窟顶端,此时正有千百颗同样无辜、同样无奈的凝水正要滴垂,随时会化作雨丝飘落在他的身上,让江闻变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嗡嗡响声还在扩散,似乎有音叉在暗中作祟。一道道波纹在黑暗中蔓延扩散,幻化出一柄柄古剑的残陋外形,此时正插在岩窟的墙壁之上,不断招邀着江闻前去取用,随后拼死一搏这满天凛冽的凝水杀阵。

清泠声响在耳畔萦绕,那些流转在晶莹凝水之间的,似是星星点点极为细微的事物,犹带着一些菱状结构相互作用,就像一柄柄微小无比的刀剑,渗透到了这些世间至柔的凝水之中。

这已是精纯到无法想象的剑气,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事物,朝闻道夕死可矣,唯有在剑道一途攀至最高峰的寥寥几人,才有资格于临死前一窥究竟。

滴水成剑,不露锋芒,这是江闻所见至为高深的剑法,几乎已经将剑法的奥理渗透到了天地万物之间,一草一木皆可为剑,它们并不是想要袭杀江闻,单单只是因为江闻出现在这里,故而面临结局就已经是注定的因果。

可江闻微微一笑,纵使生死已经近乎超离自己掌握,却还是淡定得像是置身世外,手中湛卢古剑划出一道极为独特的弧线,就像一具参天尸骸狰狞的脊骨,即便死去多时,仍旧怒指着天穹。

凝水已然开始滴落,江闻所处的世界却像是进入了慢放镜头,只见湛卢剑锋引而不发,周身窍穴化为橐龠,江闻的每一次细微呼吸,都带动着古洞寒气的吞吐涨落,江闻的每一次血脉搏动,都调伏着凝水滴落的微妙趋势。

分毫之间,就在江闻将呼吸吐纳臻至一处玄妙境地时,原本分散漫延的感官瞬间被收束在了一处,凝成一道比掌中古剑更加凌厉桀骜的光芒,朝着满天凝水逆袭而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剑意,正从江闻的体内勃发扩散。

漆黑中,江闻凛然无惧的剑意拔地而起,与无数剑气凝结的雨水相抗衡,他身上的衣衫出现了不知多少裂痕,鲜血从中涌溢染红布料,切肤之痛尚未消退就再次席卷,仿佛在经受着刀山地狱千刀万剐的酷刑,每一秒都有百剑升起,千剑熄灭,激昂壮烈地消弭于殊死之间。

可江闻本就是绝世无阻的剑客,此时在外界剑气的催逼作用下,已经将剑意凝练成了实质,与外界风雨飘摇般的险恶剑气相抗衡,短短不过数十息之间,头顶石钟乳上源头诡谲、痕迹幽微的凝水,就已经干涸到了极限,就连原本滋润光泽的石钟乳表面,都像被干燥风化般出现裂纹。

但只有凑到眼前才能发现,上面是一道道深切可见的剑痕,正莫名其妙地散布于钟乳石笋的表面,并随着江闻行进脚步裹挟的疾风,随时可能就此化为齑粉!

以身为剑的江闻如鬼魅般穿行于洞窟,墙壁上插着的无数残刀朽剑,此时正不约而同地交击作响,一改先前泠然模样,反复发出龙吟虎啸之音,随后残躯不堪重负地化为粉末,飘散在了冰冷潮湿的空气中,被江闻御使着逆风而起。

江闻越发接近真相,剑意也越加凛然,手中湛卢古剑不断击溃悄然散入呼啸寒风的剑气,另一只手趁势擎出散发七彩毫光的摩尼宝珠,顿时烛照了这片漆黑的地底世界。

岩窟古洞此时在江闻眼里,已经化成了埋葬刀剑的坟茔剑窟,层层叠叠散布着迟迟不愿死去的古老剑器。它们任由着铁锈侵蚀、空气氧化、水汽浸泡、黑暗掩埋,又似乎有一种超乎实体的力量已然夺取它们的生命,因此只能如干尸一般,以一种沉着缄默而顽固不屈的姿态,埋藏栖身在这处洞窟中……

呼啸寒风并非来自某道暗河,山洞尽头是一处颇为宽阔的处所,无数刀剑堆积废弃,几乎要填满这片空白,若非黑暗中出现了远古的鹅卵石和龙形堤坝,江闻也不会觉察这巨大石窟黑漆漆的尽头,会横亘着人为的深渊和古墙。

江闻原本错看的深渊,其实是八根顶天柱地的阴沉木柱,其中被人烧挖出深深孔洞,即像是古老匮柜,又像是江闻在武夷大山中所亲睹的那些不朽船棺。

剑气原本到这里更加凛冽凶险,骤然开阔的山洞四壁满是凌厉凿刻的剑痕,每道石壁留下的痕迹,都意味着一式极为凶险的剑道杀招。如今这些剑痕围绕着江闻布下了团团杀阵,让他明白如今已经不是比斗切磋,而是一场武道之间的较量!

“好一个剑气纵横……”

若说气宗的极致是以气御剑凝炼剑气,那么江闻所学的独孤九剑的极致,便是剑宗的以身化剑。

这处石窟存在着某些不为人之的秘密能量,让这两种武道的本该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碰撞,顿时具象得如此石破天惊,以至于江闻都快无法控制住喜悦。

此时这处岩窟古洞之中,剑气凝而不散,剑意冲天而上,气宗与剑宗,剑气与剑意的对决,早已超乎了世人所能想象的范畴!

沉浸于武道的江闻,恍然见到一名老者在不远处盘坐,但当接近时又凭空消失,只剩下石壁上斑驳混乱的剑痕,缓缓凝聚成一行行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江闻背后丛生出一股窥探偷视之感,就和他在棋盘岩所感的一般无二,直至字迹最后的笔画几乎撕裂石壁、破墙而出,瞬间产生了天塌地陷般的阴影,一股响动也惊天动地而来!

【余平生好剑,求剑,集剑,藏剑,铸剑,越五十载,筑名剑山庄……】

随着铿然作响的巨震,似乎意味着这场争斗趋于尾声,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就连江闻身上密密麻麻地伤口血痕,也消失在了无形之中,只剩一名老者盘坐在他面前。

等再定睛看去,此人鼻梁软骨都已经坍塌,赫然是一具枯朽干尸,正盘坐在八根阴沉木柱之间,双腿骨骼有些畸形地佝偻着,早就死去不知多少年岁了。

江闻明白,凶徒们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里大概率不是欧冶子铸剑的地方,反而是江闻孜孜以求想找到的地方。

江闻丝毫没有升起怠慢之心,反而将湛卢宝剑归鞘缓缓行礼,并在一种茫然跨越千百年的不真实感驱使下,在那对黑洞洞的眼眶之中,感到一抹幽旷而深邃的注视,不由自主地将双指并在青石之上,划出了三道深深的剑痕,代表着歆享的牲醴和香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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