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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为政本忘机(第2 / 2页)

所谓的“乱政之本”,则是在下位的人侵夺在上位人的权力,臣子窃用君主的统治手段,内心不畏惧当时的禁令,行为不遵守当时的法规,这才是造成国家混乱的祸根。

这些话在洪文定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让他明白杀人不仅有江湖手段,杀人的原因也不仅是恩怨情仇,总有一些人手中握刀,口中吐经,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打入真真正正的死地。

管声骏沉默良久,终于从书卷之中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远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嗯,容我想想。”

满面愁容的县令,低着头开始在书架之间穿行,可洪文定的眼神却一刻不曾离开北堂正中挂着的牌匾,上面用褪色颜料写的四个大字「为政以德」。

“……洪渭,恒旻那边你就不要再去了,读佛经是救不了世人的。本官从北方一路南下,看到的惨状远远超乎你的认知,若是无人能够扛动正理,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吓人的故事。”

“从去年官军大败在武夷山中之后,各州营汛人马便捉襟见肘,无力防备净鬳教的势力。他们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能算计得过那些陈年官吏吗?”

“如今崇安县即将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覆灭之灾,想那净鬳教如火如荼,隔壁州县又岂会不知道?无非是各怀心思地怂恿别人出头罢了。”

言罢,管声骏指了指东面,忽将一封公文书信拍在了北堂书案之上,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原本分守扼要城邑关隘的营兵,此时正组成八百多人的武装向崇安县城行进,约莫明日就会抵达。而这么大规模的换防绝不可能是无心之举,一旦崇安县出现风吹草动,他们不绝吝息顺手捞点功劳。

洪文定沉默不语,一切都在向他最坏的预料发展,净鬳教显然是踏入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危局之中,一旦有人做出不轨举动,立马便会被抓住破绽——

甚至他们不做什么,这些罪名也可能会顺理成章地降临在他们身边,因为那份嘉靖年间的刑案卷宗就是最好的例子,里面能将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杨宠,说成是「生平淳善,素性方严」的纯良之辈,就能知道这些深水谭下覆盖着多少龌蹉。

洪文定忽然明白了师父行走江湖时的叹息,他的心中热血未凉,见不得灾祸撕碎祥和,降临在芸芸众生的身上,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管是净鬳教的流毒传播还是官府的失信丧威,都已经是难以扭转的定局,在这样的浩荡浪潮之下,他又有什么办法能螳臂当车呢?

看着堂上「为政以德」的牌匾,洪文定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目光灼灼地盯着县令管声骏。

“管大人,换做是你,该如何选择呢?”

管声骏微微叹息,埋首于书卷之中,只是攥着书卷的手背蹦露出几根青筋。

“若发生谋逆之事,你说本官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办?”

洪文定冷笑一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启禀大人,有我洪渭在,明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好!这么说来,你已下定决心与净鬳教抗衡了?此事若能遂成,我必发动亲旧同僚的关系,保举你参加本县武举!”

管声骏此时恍然大喜过望,对于洪文定的坚决态度极为满意。

“衙役听闻净鬳教的妖人,这些年时长前往武夷山中偷盗仙蜕,塑为泥像,又以装藏之法,施展妖术,鬼祟之中恐怕有所图谋。”

“明日净鬳教将举办蜡会,建布旗,焚旃檀,点蜡行斋招摇过市。这些还是瑞岩禅寺的和尚们告诉本官,就连那具旱魃的来历,也和崇安县的源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倘若本官能再多搜罗些古籍,兴许还能一窥全豹……”

洪文定打断了管声骏絮絮不断的陈述。

“洪渭不为功名而来,但若明日有人横加构陷,管大人可否秉公直言,为民请命?”

回应洪文定的,是一个昂扬不屈的声音,即便他没见到对方的神情,却也相信对方是发自真情实感的笃定。

“苍天在上,那是自然!”

管声骏的答复掷地有声,响彻回廊,洪文定此时才定下心来,转身纵跃起落,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而直至此时,这位文弱的崇安县令仍旧低伏在案几之上,身上宛如覆压着万钧的重担,直到洪文定的声息彻底消弭,他才似乎受到了刺激他猛然抬起头,双目炯然地冷笑道,紧咬牙关一句一句说道。

“洪渭!你可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他们的撒手锏又是什么?!”

“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是应尽职责,可若是净鬳教打算不死不休,那我又怎么能坐以待毙?你以为请兵的那份文书,本官就没有在上面签字吗?!”

他猛然推去案几上所有的文卷,只留下那封调兵将近的书信,郑而重之地将它摆放在了案头最中心的位置,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上面挪开,这已然是他胆气、勇武、果决、笃性的源头,或许能护佑着他走出这场漫漫长夜。

管声骏从地上捡起一根骨节遒劲傲然的竹笔,缓缓横放在了一堆陈旧案卷的前面,宛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那堆陈旧案卷中散发出了浓烈的尸臭味,各作狰狞之态猛然扑向竹笔。

管声骏将其捏在手中奋然用力,顿时发出了竹节粉碎的声响,宛如稚嫩的热血泼洒飞溅,惊出潜藏书卷之中的蠹虫,一个个怯怯然地探头探脑,仿佛担心遭到池鱼之殃,随后他一掌拍在调兵书信之上,劲风猎猎将竹笔吹散,就连陈旧书卷也狼狈不堪。

就这样,瘦削身影在烛火下熟视良久,崇安县令才真正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让人极为陌生的面孔。

微弱的烛光下,崇安县令似乎已经换了个人这时那块「为政以德」的牌匾变得越发滑稽,就像是一串铜钱在脸上留下的印子,不管怎么擦都消散不掉,慢慢就连上头的字迹都开始模糊,最终变成一件云纹排列稀疏的鸂鶒补服,直挺挺缀在崇安县令的身前。

他似乎因为久居阴森森冷冰冰的东察院,被这座阴寒建筑中盘踞的积年鬼魅上身,皱眉冷笑间的每一缕痕迹,都被阴魂不散的奸吏猾贼深深浸淫,于是在他短暂而艰难的纠结过后,已经彻底变化为腐败府衙中的一员僵枯老鬼,一齐身穿官服着高高在上,无师自通地说出冷酷的话。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奸民作乱,县宰攘之。义士示警,捐躯旌奖……”

“听听吧,这是多么让人顺耳的事情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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