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必斩了他们的祖荫香火?!”
齐静春微微摇头,有些不认同周珏的做法,这位温润君子即使险些遭劫,也不曾埋怨这些蛀虫,依旧保持了儒家的仁。
周珏右手使劲拍了拍腰间的仙剑,脸上露出了锐利的锋芒,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这位儒家最杰出的弟子,寒声说道。
“如果讲道理有用的话,我为何还要练剑,我辈剑修讲究的快意恩仇,念头通达,百无禁忌,他们让我不爽,我就让他们难受!”
齐静春默然不语,周珏的做法他不认同,但是也不会阻止,毕竟二人所追求的大道不同,剑修直来直去,但凭手中之剑,斩尽世上不公。
就在此时,桥底下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位衣袂飘摇的高大女子,衣裙雪白,头发雪白,裸露在外的手脚亦是肌肤如羊脂美玉一般。她正歪着脑袋,以溪水为镜,一手挽发一手梳理,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周珏深邃澄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眸光看向了桥下,微微颔首,算是和这位万年前的故人打了一个招呼,随后看了一眼齐静春,说道。
“事情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
齐静春体内的那一缕生机不断壮大勃发,这位教书先生苍老的面容再次恢复了年轻,满头的白发变为了黑色,脸上的皱纹也消散了,肌肤紧致。气息隐而不露,状态已经臻至巅峰状态。
齐静春目光温润,看了一眼持剑者的身影,微微颔首,他心中感到了几分诧异,周珏与这位至高神灵似乎认识。
周珏脚步从容,走在夜色笼罩下的小镇上,突然停下了身形,微微侧头,看向了泥瓶巷内,一道模糊虚幻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好似孤魂野鬼。
“陈平安?灵魂出窍!”
周珏小声嘀咕着,回头看向了廊桥的方向,桥的下方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悬挂着,那衣袂飘摇的高大女子正注视着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原来是要考验这个傻小子了。
周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并未干预此事,再次迈动了脚步,任由这个草鞋少年前去接受考验。
陈平安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他迷迷糊糊之中就莫名其妙走到了廊桥南端,一路上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当草鞋少年一脚踏上台阶之后,天地间光明大放。
陈平安浑浑噩噩走在廊桥过道,无比炫目的雪白光芒绽放而出,比天地光明更加刺眼,蕴含的道意更加崇高,他被这雪白的光芒刺的眼睛流泪,但是却不知为何,能够清晰的看清廊桥上的景象。
有一位高大女子,面容模糊,站在廊桥当中,衣裙雪白,头发雪白,裸露在外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身上散发着一股与周先生类似的锋芒,十分骇人,让人心中惊慌。
还有小镇学塾的齐先生,大袖飘摇,一身雪白,如神似仙,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注视着自己。
陈平安思维混乱,意识模糊,感觉眼前这位齐先生周身好似多了一股清净无为,慈悲庄严的气势,更加的虚无缥缈,好似就要登天而去,离开人间一般。
陈平安缓缓前行,耳边仿佛有狐魅女子细语呢喃,蛊惑人心,对他诱惑道。
“跪下吧,便可鸿运当头。”
陈平安眉头微皱,他虽然爱财,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可为了金钱卑躬屈膝,出卖尊严,不曾理会这狐媚女子的呢喃细语,继续向前走去。
顿时,耳边的传来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威严神圣,震慑心魄,想要强压这位贫寒少年。
“凡夫俗子,还不速速下跪!”
陈平安此人平时看着一副不会生气,老好人的样子,但是他心有坚持,宁折不弯,哪里会跪下,哪怕双肩之上传来了沉重的压力,依旧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向前走去。
此时,耳边传来的声音再次发生了变化,变得中正平和,温文尔雅,好似齐先生开口了,对陈平安劝说道。
“如世俗人,需要下跪天地君亲师,跪一跪又何妨,换来一个大道登顶。”
陈平安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随后还是不赞同这种说法,反驳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大道就在脚下,大道登顶岂是磕一个头就可以成就的?就算真的可以,这大道不要也罢!”
陈平安耳边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蛊惑着草鞋少年,语气变得急促,多了几分焦急的意味。
“这一跪,就等于走过了长生桥,登上了青云梯,跨过了天地堑,休要迟疑,快快下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陈平安神色再次恍惚,似乎被这道声音所影响,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周珏的身影,一袭青衫,腰间挎剑,负手而立,傲视天下,桀骜不驯。
“我辈剑修只求快意恩仇,不讲究什么气数,地位,因果,但凭手中之剑,斩尽世间万般,有进无退,虽死不悔!”
陈平安陡然挺直了腰杆,再次迈开了脚步,坚定向前走去,对耳边的蛊惑之音,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就在此时,无数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从远处传来,激烈的讨论反对。
“这是马苦玄的应得机缘!你这小子速速滚出去!”
“便是马苦玄拿不到,也该顺势落入那天仙胚子的宁姚之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一支陈氏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早该香火断绝,也敢垂涎神物,厚颜无耻的小杂种!”
“陈平安,你不是很在乎宁姚和刘羡阳他们吗,转身返回小镇吧,把机缘留给你的朋友不是更好?你不是向往安稳的生活吗,日后就安心做个富家翁,娶妻生子,还有来生,岂不是很好?”
“胆敢再往前一步,就将你挫骨扬灰!”
“都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斩了你们!”
突然一道煞气惊天的清朗声音从泥瓶巷方向传来,肆无忌惮的威胁着这些声音的主人,杀机弥漫整座骊珠洞天。
顿时,天地寂静,杂音顿消,有叹息,有恐惧,有慌乱,有唏嘘,这些杂音的主人此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泥瓶巷的那一袭青衫,讳莫如深,不敢再干扰少年。。
陈平安一步步的迈出,此时他已和齐静春并肩而立,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环顾四周,整座廊桥以及廊桥之外,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让人心慌不已。
陈平安站在廊桥中央位置,抬头看向了温润如玉的齐静春,疑惑的开口问道。
“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出现在廊桥上?”
齐静春双手负背,儒衫飘动,注视着这位纯真少年,沧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笑着说道。
“不要害怕,让你来此,是让你去见一位老人!”
“陈平安,大道就在脚下,走吧!”
虽然陈平安一头雾水,不明白齐先生的话究竟是何意,但是依旧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迈开了脚步,向着前方走去,周围的空间扭曲波动,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一道道的涟漪浮现,向外扩散。
陈平安一阵眩晕,一头栽下了廊桥,跌入了小溪之中,头朝下,向着水下钻去,一抹亮光映入了他的眼帘中,随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瞬间,陈平安缓缓睁开了眼眸,站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他好奇的轻轻跺了一下脚,一圈圈的涟漪从脚下扩散开来,镜面并没有如同他想象的那般塌陷下去,十分神奇。
突然正前方有刺眼光芒,照彻天地,陈平安连忙抬起手臂,遮挡在了额头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向前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直到光芒变得暗淡,陈平安这才放下手臂,眼睛红彤彤的,不断流出眼泪,他才看到远处有一人悬空而坐,一只脚曲起,一只脚悬空,如同坐在悬崖峭壁边上,姿态慵懒,整个人都被洁白的光辉笼罩,丝丝缕缕的光线不断摇曳,如同青丝飞舞,绚烂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