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京城七十二座酒楼之首,煌煌伫立于夭江入江口,极占天地形胜。
五十年前,一位大诗仙初登此楼便被磅礴水汽炸开的江面阔景所震撼,于是当场便提笔写下了“江水入我怀”这一躁动天下的名句。
据说就连深居九重天的皇帝陛下都有所耳闻,一睹其芳容后更是亲自提匾赏赐。现如今,这块气象恢宏的鎏金牌匾依旧高高悬在樊楼的迎客天下门上,寓意客人鱼贯如江水入怀,也似乎隐约有种告诫意味,“皇帝提匾在头上,不管你是富甲人家还是朝廷重员,都要被沉甸甸的牌匾压得直不起脖子,也就是收敛起大人物的倨傲。”
毫无疑问,想要在此酒楼饮酒享乐,可必须好好掂量掂量兜里揣了几两银子。除非富得流油的商贾,否则那些领俸禄的朝廷官大人,也不敢频繁造访此酒楼。
例如,一两银子可以在市集上买二百斗米,但是在这樊楼里,只够喝上一壶最廉价的“古春道”烧酒。
所以在这里,一顿酒足饭饱花费数百两银子都不算什么惊天的事。若说惊天动地,还得是某一年大潮之日,太子殿下设群龙大宴,被宴请来的人大多是家族背景豪横的纨绔子弟和豪阀女子。光是那一场大宴,便花费了几十车,数百箱的银子!天下第一销金窟是哪?不是醉生梦死的春仙楼,而是遍地金花银花流淌的樊楼!
酒楼内,礼部侍郎李大人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推开绿窗纱,楼外大江浪淘沙之景尽收眼底。
虽然酒楼生意繁忙,经常忙的不可开交,但是谁都不敢晾着这位朝廷正三品的重员,且还是大靖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正三品。于是李子昕屁股还没坐热,很快就有个管事亲自屁颠屁颠略显热络地贴过来伺候。
一番交谈后,管事凭着经验敏锐察觉到这位官大人言语间的郑重其事和些许的紧张,不免也随着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这位官大人是要宴请贵客。可究竟是尊贵到何种地步?,竟能让这位正三品的官大人都感到如坐针毡。
难不成是三省六部的重员?
又或是,正一品的权臣?
管事越想越惊。虽然平日来此喝酒吃饭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但是这等手握权力中枢的重员其实并不常见。
管事小心翼翼道:“李大人如果是要商议事情,最好还是去厢席,这里人多眼杂......”
李子昕微笑道:“不必担心。对了,你们这里可有剑南烧春?”
管事听到熟悉的几个字眼,表情一下子苦涩起来,轻声道:“前些年珍藏的几坛剑南烧春,都被咱那位太子殿下买去了......”
李子昕笑笑不说话。说是买卖,不过是强买强卖罢了。只不过太子殿下出手阔绰,给了几千两黄金。剑南烧春虽是孤品,可天下能给出如此天价的人,几乎是没有的。从这个角度来讲,樊楼其实是没有吃亏的。
也因为太子殿下不惜重金买酒,所以天下人认为太子殿下最钟情于剑南烧春。可只有李子昕在内的一小撮人因为和皇室亲近才知道,太子殿下不都是为了哄那个骄横冷漠的妹妹吗?可千金难求美人笑。
李子昕点了两坛最贵的名酒,要了几盘简单的下酒菜。管事将菜肴记下来便离去准备,途中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这位李大人所定的菜肴,竟是一道荤物都没有!
难不成要宴请的那位大人笃信佛法?
管事脑袋里一下子炸出一个官职。
那位自庄天机死后便位极人臣的开府仪同三司。朝廷上也只有他,是出了名的荤戒。
可实际情况是,开府仪同三司算什么。今天被宴请的那位,是真正意义上的尊贵身份。
不多时,饭菜酒时皆已备齐。李子昕望了一眼天色,心里默念:“应是快来了。”
管事躲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假意盯着账本,实则视线偷瞄。他想看看这位人臣顶点的开府仪同三司是怎么一副皮囊相貌。
管事还在想象,突然一抹灼红仿佛刺痛双眼,管事竟是第一时间没有看清来人。
他连忙揉眼再度望去。
只见是一位女子,身穿大红风裙,极显雍容华贵。姿容更是平生首见。
这样一位穿着灼眼的高贵女子,毫无疑问吸引住很多酒客的目光,也是因为她的出现,整座酒楼似乎明媚几分也安静几分。
而她,似乎早就习惯诸多目光,径直走向某个方向。
管事此时心里大惊,原来李大人要宴请的便是这位女子吗?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竟敢穿风裙插凤簪,胆敢触怒礼法!
难不成......!管事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竟是不敢往下去想。
他心惊肉跳地大胆瞅了一眼,怕被发现,赶紧收回视线。
这次他笃定了,绝对错不了!眼前这位女子的眉眼,和太子殿下极其相似。
这边,李子昕见公主殿下落座,缓缓起身行了个礼,但刻意没有出声言语。
等他坐好,瑰清微眯起眼,率先开口道:“何事?”
李子昕避开话锋,笑道:“公主殿下今天威仪万分,颇有女帝之姿。”
砰的一声,李子昕身前的酒水忽然炸开,突如其来的巨响给周围几桌客人都吓了一大跳。
李子昕不动声色,将身上酒水擦拭干净,他深谙眼前这个公主的性格,天底下唯一能让她变得温驯的,唯有她哥哥,除此之外,哪怕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做不到这一点。
“李子昕,我没时间和你打趣闲谈!”瑰清的嗓音充满了森森寒冷。
李子昕依旧从容不迫,笑道:“太子殿下远行大奉之前,曽给我三封家书,并言适时交给公主殿下。”
瑰清闻言有些沉不住气,摊开一只手,命令道:“拿来!”
李子昕摇摇头:“时机未到,不可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