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眯眼又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女子即刻就不哭了,还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一路上,女子始终黑袍遮掩,似是有意避着什么。
二人最后走到临江,因为寒气的缘故,江面雾气缭绕,朦朦胧胧。
临江畔有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宇。
全天下最负盛名。
单论雕琢粉饰,不输皇宫。
秦芳停下脚步,微笑道:“许久没来这里了,脂粉味还是一样的浓重。”
女子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秦芳看着眼前人儿,眼神里充满着发自内心的喜欢。
“平时少走动,你容貌过于惊骇世俗,容易引起诸多麻烦。”秦芳叮嘱道。
目送女子离开,秦芳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块昔年由自己亲自提笔的大匾。
“春仙楼”
——
一处灯火微弱的寝宫里。
瑰流打着拳,动作慢条斯理。整座宫殿都布满拳劲,珠帘微颤,炉香形散。
细微之处,可见瑰流一吐一纳间,拳意稍有凝滞,但拳劲浑厚惊人,仿佛百川之流汇聚江河之水,气势磅礴。
这样的情景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瑰流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浊气,顿时感觉身轻气清。
所谓浊气,五脏污秽之物也。深蕴其内,待淤积成性,便会暴而发作,人正因此重病缠身。
而习武之人又叫“炼者”,意为淬炼躯体,通过不断淬炼,便可外排浊气。武人大多强壮气盛,便是此缘故。
瑰流倚靠着案台,稍作休息,思绪远飘,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今日是否还会来。”
言语之间,远处朱帘微动。
瑰流连忙循声看去。
随即,不知为何,瑰流竟趴在案台上装作熟睡的模样。
来人是一位宫装女子,腰间系着的玉牌便是她的身份。
女子容颜姣好,白色袍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娇躯,青丝低束,气质娴静。
见瑰流似已熟睡,女子不言不语,莲步轻挪,将床榻上的被褥轻抱怀中,然后将其轻轻盖在瑰流身上。整个过程动作轻柔,不曾发出细微声响。
女子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轻轻坐下,陪伴在瑰流身边。
一切都静悄悄的,瑰流仿佛真的入睡般,一呼一吸都平稳舒畅。
或许是嫌烛光有些晃眼,女子轻轻起身,欲要朝烛台走去。
突然,一道质问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不绝。
“去哪里?”
瑰流已经睁开了眼,看着她,微微皱眉,神情尽是责备之意。
女子俏脸微霜,语气清冷,反问道:“只许殿下假寐,不许奴婢离开?”
得知自己早已被看穿,瑰流气笑道:“好你个小小侍女,竟敢顶撞主子,明天就把你送到浣衣局做苦力。”
瑰流示意女子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攥住女子冰凉沁心的小手。
“她们三个呢?”瑰流随意道。
“估计已经睡了。”女子答道。
内宫之人皆知,太子殿下身旁有四名莺莺燕燕。这四位侍女,皆为宫中的正一品,被调教的极好,极会照料主子,深得太子殿下欢心。
而此刻陪伴瑰流的女子,便是其一,名叫“轻雪”。
轻雪不同于其余三人,性子冷淡,面若冰霜,不擅言谈,只有侍奉瑰流时,才会稍显温和。
“偷偷跑进来看我,这要是被监察发现,禀报到母后那里,可不是轻罪。”瑰流说道。
轻雪只是轻嗯一声,明显不太在意。
瑰流笑了笑,道:“素日里争宠,她们三个当中属桃枝最为强势,恨不得次次都坐我怀里。你最为冷淡,次次只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轻雪淡淡道:“奴婢不像桃枝,天生媚骨,自然懂得举足轻重。”
瑰流打趣道:“这么说来,对你确实不公。本太子于心不忍,可以补偿你一二。”
主仆无戏言。轻雪微微挪身,瑰流便将其搂住。
幽香扑面而来。
依偎在瑰流怀中的轻雪,语气愈发温柔。
“殿下近来可有好好吃饭?”
瑰流笑道:“看不见心心念念的小侍女们,胃口甚是不佳。”
轻雪轻声道:“明日桃枝会来陪您,殿下便有胃口多吃些了。”
瑰流哑然失笑。
主仆二人情感绵厚,细水流长,无需刻意之言。
轻雪不擅言谈,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瑰流怀中,一动不动。
大殿内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呼啸风声轻轻回荡。
外面冰天雪地,漆黑一片。
而此刻,却有温暖洋溢。
轻雪缓缓闭上眼睛。
滴嗒,滴嗒,滴嗒。
夜半漏三声。
京城一百里外,梵柯山的千年古钟敲响了。沉闷钟声传的极远,漫漫长夜仿佛都颤动一下。
这是瑰王朝延续不变的传统。
子时,阴煞之气最重,百鬼夜行。以血衅钟,有震慑万鬼之意,用以庇佑百姓。
轻雪被沉闷钟声惊醒,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是睡着了,下意识便连忙抬头看去。
一道目光与她碰撞,还有一声温柔的话语。
“继续睡吧,我在。”
轻雪却是从瑰流怀里挣脱,缓缓站起身,眼神颇有自责的意味,“时间不早了,殿下也应歇息了,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施了个婀娜多姿的万福,转身离开。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瑰流欲言又止。
有些话语只适宜放在心里。
说出了口,便失去了意义。
帝王寝宫。
因为要早起上朝的缘故,瑰启已经熟睡。
秦芳轻轻点燃一盏灯,坐在案台前,身前是成堆的纸文。
在其上,密密麻麻的黑字记录了宫中所有侍女的身份。
秦芳的目光不断扫过一行又一行黑字,又不断更换一张又一张纸篇。
微弱的烛火下,清晰可见她脸色阴沉。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某处。
那是一张泛黄古旧的记录,赤砂之笔都已褪色。
迟疑片刻后,
砰!
案台砰然炸碎,爆发出一道惊人巨响。
罡气层层激荡,金砖墁地撕裂。
秦芳大为震怒,死死攥着那张纸文,双手微微发颤。
她万万也没想到,袭杀瑰清之人,竟会是瑰流身旁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