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摇摇头:“这妾身就不知晓了。也许先帝想要名将许温。也许先帝想等到百年之后,诏国变成庞大的潘属国,庇佑大奉。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谁知道呢?”
瑰流将地图卷好,重新塞回袖子里,思考一番,询问道:“夫人以为如果合纵,诏国会念在先帝旧情,慷慨出兵,还是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根本不给任何斡旋的余地?”
张氏有些笑意,“这些话,你应该去和陛下讲,和我一个妇人讲什么?要是年轻的时候,我兴许还爱听些。但是现在老了,听不动了,只想听些儿女情长。”
二人走到抄手游廊尽头,张氏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
“她,还好吧?”
这个问题,已经有太多的人问过,男人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她很好,请放心。”
张氏轻声道:“我曾以为她绝对如何都不会见先帝最后一面。这么多年的抛弃,哪里来的亲情?也许只是为了让逝者安息,让先帝死有瞑目,所以她才肯来的吧?”
瑰流摇摇头,仰头望向天空,学着她的口气,“谁知道呢?或许吧。”
张氏笑了笑,“我知道先生肯定有疑惑,为什么我看起来这么年轻。按理说,我是和先帝同一时代的人,即便还没死,也应该变得垂垂老矣才对。”
瑰流点头道:“的确有此困惑。”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接下来和先生讲完,要不要告诉她,是先生自己的事。”
张氏在抄手游廊尽头处的长凳坐下,柔声道:“故事有点长,先生不妨坐着听。”
瑰流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等候一段即将开启的,被尘封多年的秘密。
“先生应该知道,那位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懿安皇后,其实就是我的姐姐。当年大奉真正的正统,最后一次反扑兵变的时候,先帝带着我姐姐逃乱,一路上风餐露宿,躲避追杀,苦不堪言,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就成了累赘。我姐姐,宁愿带着婴儿一起死,但是先帝却不愿。于是就背着我姐姐抛弃了骨肉。”
“我姐姐,不是先帝一辈子以为的,因为痛失骨肉,终日抑郁寡欢,最后心疾而死。她真的死,是她自己所决定的。她曾对我说,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她真的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请求那位帝师抽掉她的生命,然后给予我,她则彻底解脱。”
张氏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三十年寿命,人生短短百年,才几个三十年?所以我当然不会轻易老去。只是现在的我,白发渐生,已经谈不上年轻了。”
“是嘛,人终会老去。比起姐姐,我已经很幸运了。嫁给了最爱我的男人,有了我最爱的女儿,几十年来,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动乱,这个家始终岁月静好。”
瑰流轻声道:“想起这些的时候,不会心痛吗?”
张氏转头看了眼身边坐着的年轻男人,笑道:“先生到底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等先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一个道理,年轻时候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人或事,真的会被岁月冲淡。当初觉得要死要活,天都要塌下来了,几十年后再回想,可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我们所有的痛苦,如果能够承受下来,最后都会被迫和解,被迫消弭,被迫消失不见。”
瑰流站起身,对这位真实年岁已经极大的妇人,郑重作揖行礼:“晚辈受教了。”
张氏站起身,环顾四周,犹豫一下,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殿下可否确保不让旁人听到?”
“可以。”
瑰流拍拍腰间,出现的春官玉牌散发着淡淡光泽,暂时隔绝出方圆几丈的小天地。
“夫人请说。”
张氏平静凝视他,说道:“对先生来说,不管是现在叛军的‘温朝’’,还是我们的大奉皇室,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正统大奉。真正的大奉早就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但是先生,您想把它捞起来。”
瑰流微笑道:“夫人还真是敢想敢说。”
“只是妾身的妇人拙见,还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要请先生答应妾身一件事,就当是妾身帮先生解答困惑所得的回报。”
瑰流认真道:“夫人请讲。”
“我家睿睿的以后,就交给先生您了。我相信,能把我姐姐的孙女照顾很好的人,一定也能把我家睿睿照顾的同样好。”
瑰流不安道:“你这是遗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氏摇摇头,真诚道:“我和良人慢慢老去,这个家终究会消失。我说的以后,便是那个时候。才不是先生以为的嘱咐后事。”
瑰流松了口气,连忙道歉:“失礼失礼。”
张氏眼神温柔,“我姐姐相信你,我相信我姐姐,又看到先生带在身边的小女孩很幸福,所以我相信先生。”
瑰流再次深深鞠躬作揖,“岂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