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线包裹住璃幽,如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她的意识在沉浮,如跨越了千万个纪元,交织做着同一个的梦境,一个有关古老命运的梦。
璃幽不再能清楚过去了多久,她只知晓她再次回到了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次。
立足于太古的荒野,被苍青林木所包围,浩瀚星空从她头顶横桓而过,尽头挂着一轮苍白圆月。而面前则是足以遮掩住月光、庞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建筑物。
那是一座巨石所铸造的殿堂,于群山间屹立,它如同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连山峦在其下都显得渺小无力。每一块巨石都比林木高大,上面雕刻着莽莽太古的符文。数以万计的巨石层层叠叠在一起,造就了这般神迹。
但她知道,这座殿堂的主人才是真正的神迹。与祂相比,世间的所有根本都不值一提。
同样,在这个扭曲的梦境里,大地无边无际。苍宇之下,那个神迹是她唯一所能见到的生命,同样,也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纯白尊位无声浮现,如流云一般萦绕其身。
双眼再度张开,暗紫色的眸子中心呈现出剥离开的纯白花朵,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但更多是那朵纯白之花带来的可怕威严。
她开始登阶。
像之前无教次那样,踏上这黄沙阶梯去见她的老朋友。只是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式庄重。
她有一个预感,这仿佛无穷无尽的梦,要醒了。
纯白尊位嗡鸣,在每踏上一个台阶之后,她的裙摆就会被覆盖上一点白色,嫩芽抽枝,托起她的发丝,为她编织出一个端正的发髻。璃幽没有在意这发髻的样式,如是有留意,会发现这发髻与那荣枯神殿中两位崇高之一的神像完全一致。
直到最后,纯白色的裙装覆盖了她的全身,可看上去就有着如同先古帝王的着装。如同薄纱的衣边上呈现出神秘繁杂的文字,缓缓流动着,攀附上璃幽的五指,为她的每一个手指配上一个不同的花戒。
她立足于那神殿的殿堂大门前,眼前是延伸的无尽黑暗。
脚下的石板地面上还刻着一首赞歌,那是太古的先民曾向衪祈告的痕迹。先祖们信仰衪为至高的生命,称呼其为万物的终极,每一次大轮转便会举行盛盛大的祭祀,以在三兽冷酷的统治下寻求庇护。
而她,缓缓站直了身子,摆出了与神明平等的姿态,白色花蕊与枝条铸成的衣裙摇摆,勾勒出她美好的身体曲线。
璃幽的目光紧盯着神殿大门,未曾注意到夜空逐渐变亮。
不经意的时候,那轮月亮前所未有的近了,就像自天际落下,在荒野边际汇成一个巨大的苍白磨盘,连上面的修筑的宫殿群都清晰可见。
隐约的,她听见了潮水声。可这里是大荒深处,四处都是莽荒群山,哪里来的海水呢?
她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眼前一幕让她瞳孔微缩。
黑色海潮在群山间咆哮,波涛汹涌澎湃!黑色的水墙起伏不尽,璃幽看见其中一个细小的浪花溅射出来,便是一方宇宙,但很快,新生的宇宙还未来得及脱离波涛便再度回归这黑色大海。
她站在这座殿堂高耸的基石上,视眼所至,尽皆是浮泛的幽黑色。
潮水扑天盖地,淹没所有。它们咆哮奔腾着,仿佛要将这座神殿也一并卷进无底幽黑之中。
短短几个呼吸间,海潮就冲上了阶梯,不断拍打着这座建筑的厚重基石。
大荒仿佛在哀嚎,一切都在淹没天地的浪潮下破碎。可那纯白的人影却在噬人般的汹涌下毫无变化。
她沉默地看着海浪袭来,脸上毫无表情。拍击溅起的水花还没有接近,就被她身上的枝条抽干。
纯白尊位同样在升腾,而她被白色花海所笼罩,眉宇间透出帝王般的威严来。
她开口了,或者说她在下令。
那洗卷天地的潮水声都无法掩盖她的声音。抑顿的音节自四野响彻而起,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在黑色浪潮的上空盘旋不散。
澎湃疯狂的浪潮陡然间安静,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将其狠狠抚平,连雷霆般的拍击声也一齐消失不见。
此刻瞭望八方,黑色海洋替代了群山,而这座神殿处在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中,如同世界尽头的孤岛。
月亮依旧沉降。粼粼的海面倒映着它仅存的另一半,恰好与天空中的半轮圆月汇成一个完美的整圆。
她注视着这片海域,死死盯住其水下流动的深沉黑暗。
这时,水面猛地炸开,带着斑驳鳞片的人形在空中扭曲咆哮!她甚至可以闻到令人作呕的阵阵腥臭。
那是全身包裹着白色鳞片的诡异人形,四肢修长,头颅滚圆,巨口呈现极大的弯曲弧度,如同鱼类与蛇类的怪异混合体。璃幽透过它的眼睛,窥见了月亮。怪物对着璃幽扑来,那力道与破坏力看上去连寻常修行者都不如,可偏偏璃幽觉察到危险。
她微不可查地后退一步,抬起手。
下一瞬间,怪物急速膨胀,肌肉暴起,在它仍然想接近璃幽的时候,它爆炸开,鳞片顷刻之间碎裂,浓稠绿血肆意飞洒。但璃幽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停留在尸体表面升腾的黑雾上,浓郁至极的黑雾。
璃幽种下了一枚种子,将怪物的尸体抽干。
尸体成为一捧黑土,而种子发芽,节节攀升。
最后,枝条生长成一柄长矛倒插在她面前。
“还不出来么,畜牲们?”璃幽平静地说道,她似乎知道这怪物是什么,可翻遍了记忆,她也找不到关于这些东西的痕迹。
可这丝毫不影响璃幽发威。
她提起长矛,将其狠狠地投掷掷了出去。长矛化作流星轰击黑色大海,白色花朵绽放在幽黑的海水上,并开始迅速蔓延。
突兀绽放的花海惊扰了黑暗,黑色浪潮活了过来,睁开了“它们”的眼。
千万只眼一同睁开,点亮了海下流动的黑暗,也映照了它们在水下密密麻麻彼此交缠的身躯。
这些包裹着鳞片的怪物一直潜伏在浪潮的深处,顺着海浪来到此地。由于先前浪潮的冲击太过可怕,它们也只能用鳞角被动承受冲击,而现在,浪归平静,它们开始显露獠牙!
月光般的色彩依次在海底闪烁,一片接一片的海域被点亮,水下透出的光亮环绕神殿直至远方的海平面,带着朦胧美感,仿佛天上的星海真的住进了水里。
此景梦幻令人沉沦,可若知晓其本质则会令人战栗。
而此时此刻唯一能欣赏美景的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既无沉沦也无战栗,任由海上微腥的风拂开衣袖。她眼帘低垂,瞳底那朵白色花朵凋零了一片花瓣,而伴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压迫天地的威严愈演愈烈。
她猛地张开双臂,似是要把天地都揽进怀里。
海面上竖起树木的枝干,迎风飞涨,铸成通天彻地的巨大十字。一圈圈的光环以十字顶部为中心扩散,如同漆黑永夜上荡漾起的白色涟漪。
可那不是光环,更不是涟漪,那是一柄一柄白色长矛,它们有着琉璃水晶的质感,紧紧排列在一起,精致漂亮得如艺术品,却泛着令空气都颤动的凛冽杀机!
矛身微斜,刃尖锁定了每一处光芒。
巨山般的压力顶在每一个斑驳怪物的心头,仿佛下一瞬间白水晶之矛就会从天而降,把它们如先前那般贯穿钉死。
每一双惨白的浑圆眼球里不敢再有对猎物的嗜血贪婪,再当它们望向那个纯白身影时,只有对上位者的深深忌惮。
黑色的海水是它们的有力武器,也是它们的优秀介质,怪物们借着水流在窃窃私语。
“是羽类的上位者……”
“以诺神殿为什么出现了羽类的上位者?”
“要呼唤神明么……”
“她在亵渎吾主的战争……”
群蛇的窃窃私语令璃幽感到不快,神殿上纯白人影向前伸手、虚按,她背后的巨大十字微微颤动,牵引无数长矛轰然而下,巨大的力量携着她的威能在空中不断生长膨胀,产生点点火星,如流星的炫丽拖尾。
黑夜开出了花,这一幕群星下坠!
怪物们退却了。它们很难想象那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存在,哪怕作为羽类的上位者,这种力量也太过超然了……相比于一位羽类,她更像是一位与它们的主宰同高的神祇,自身站在了宇宙的最高处,不可亵渎冒犯。
“轰——轰——轰——!”
数不清的晶质长矛砸进黑海,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海面上气浪呼啸,那些怪物死后暴燃,化作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际!
膨胀的热浪扑向神殿,掀开了上位者微蹙的眉眼。
她并不满意。
在长矛刺进海面的瞬间,一层翠绿的光幕将整个海域笼罩了,她的矛只是砸在那层光幕上,潜伏在海底的怪物们可能毫发无损。
海上的燃起的火焰被某个东西掐灭了……抬起白花之眸,她看向海平面的那轮月亮。
远方,月光映照的无垠黑海,一个庞大修长的人形在水中缓缓站起。
祂背负十六对半透明膜翼,伫立于海面,膜翼扇动,有不朽的光泽在流转。月光倾洒在祂的身躯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让祂如同镶嵌在月亮里的天使图腾。
翠绿的光幕从天际垂下,这世间最古老恢宏的域已然降临。
原本立于天地间的树十字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像是已经走到绝路的冰川。
神祇注意到了璃幽,拥有绝对权力的存在不允许一个羽类对祂摆出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