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不安的海风吹过如镜面般平静的大海,卷动着船上的旗帜猎猎飞舞,由诸多大型战舰组成的护航编队在夜幕中航行着,而在护航编队内侧,一个庞大的虚影正渐渐从空气中浮现。
如小型城邦般的方舟基座上,带有高耸尖顶的宏伟教堂庄严伫立,多重尖顶之间的灯光照耀着附近的海面,林立的塔楼与连廊拱卫着教堂主体,仿若站在方舟边缘的巨人守卫——这是深海教会的巡礼方舟,在南方海域滞留了多日之后,它终于返回了无垠海中部。
海琳娜站在风暴大教堂塔楼顶部的露台上,在夜色中眺望着远方一片平静的大海,一位中年神甫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女神的情况似乎正在恶化,”海琳娜突然说道,“无垠海范围内,已经没有人能听到祂清晰的声音了。”
“死亡教会那边也传来了类似的消息,”中年神甫点头说道,“而且据说在很多陷入黑暗较长时间的城邦里都出现了死者躁动事件——不止是死亡教会庇护的城邦,其他城邦也是一样。”
海琳娜静静地听着,良久发出一声轻叹,在胸口勾勒着风暴女神的徽记——某种有着神秘含义,但《风暴原典》中并无对应解释和记载的起伏纹路:“……死亡与风暴的秩序正在从整个世界消退。”
中年神甫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侍立着。
海琳娜回头看了他一眼:“动摇的人多吗?”
“……最近前往忏悔室和传道所接受指引的人变多了,但总体上,方舟以及方舟舰队的情况都还好,圣职者们仍有着坚定的信念,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世界会有衰退的时候,并为此做着准备——女神的衰弱是我们迟早要面临的考验。”
中年神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补充道:“但在一些较为偏远的城邦……不安的气氛正在蔓延。主管神官们或许仍能保持信念,但他们难以招架越来越多产生动摇的信徒和神职者们。”
“……维持秩序,配合城邦当局的管理和应急举措,纵使祈祷无效了,蒸汽与油脂的力量仍旧是存在的,而且我们还有不会背叛的火焰和钢铁,”海琳娜慢慢说着,“要向信徒们证明,不管女神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深海教会仍旧会坚定地履行职责——最重要的,要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祈祷’上转移到别的地方。”
中年神甫深深低下头:“是。”
海琳娜“嗯”了一声,目光却仍旧望着远方的大海,轻声自言自语般开口:“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大海的样子有些奇怪……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又仿佛那都是错觉。”
中年神甫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大海……有什么不对的吗?”
海琳娜皱了皱眉,安静了几秒钟后却摆摆手:“不,没什么,只是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先退下吧,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神甫领命离去了,海琳娜在露台上又吹了一会海风,随后转身返回教堂塔楼——她穿过一条螺旋向下的楼梯和一条短短的连廊,进入大教堂主建筑深处,回到了自己平常最常待着的私人祈祷室中。
祈祷室里灯光明亮,壁龛中的油灯与祭坛前的烛台正在静静燃烧,女神圣像前的火盆里则跳跃着不熄的火焰,虚幻的焰体就像近乎透明的鬼魂般带着一丝不真切的质感。
海琳娜来到火盆前,向那近乎透明的火焰中撒入香料与精油,在袅袅烟雾升腾的时刻,层层叠叠的呓语和呢喃骤然出现在脑海中。
她在那些仿佛能污染灵魂的“噪声”中恍惚了一下,但随即恢复清醒,接着便对那火焰开口:“弗雷姆,我想跟你谈谈。”
火焰噼啪跳跃了几下,传火者教皇弗雷姆的声音随之传来:“是关于‘档案馆’的事?”
海琳娜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有一个档案馆计划,你们的方舟正在向北方航行……目的地是那片永冻海域,是吗?”
“那片永久冻结的冰原是最有可能在世界终结之后仍旧作为‘碎片’被保留下来的地方,”弗雷姆的声音在火焰中显得有些失真,“这些年来,传火者们一直在无垠海上测量我们这个世界的‘焦点’,以寻找历史与时间流中最稳固的部分,而这个焦点最终指向北方。”
海琳娜犹豫了一下:“位置已经确定了吗?”
“不,只能确定是在北方,”弗雷姆的声音平静,“但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继续做精确的测量,进入历史夹缝测量世界的神官生还率越来越低了,我不能继续让他们冒险……现在只能先让方舟向北方航行,我来亲自确定那个焦点最终的位置。”
海琳娜轻轻点头,她思考着,过了片刻才打破安静:“我会派一支舰队去找伱,它们会在传火者方舟进入冷冽海前与你们汇合——那些船上带着深海教会这么多年来收集到的最宝贵、最重要的文献资料。”
火盆中的火焰噼啪跳跃着,弗雷姆的声音过了很久才传来:“好,我给它们都留了位置。”
海琳娜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呼出:“谢谢。”
“这是传火者的职责。”火盆中的声音慢慢说道。
……
在一片均匀灰白色形成的通道背景中,失乡号与璀璨星辰号正仿佛航行在无尽虚无中一般漂浮着,四面八方那毫无标识性的灰白质感让人根本无法判断两艘船究竟是不是在向前移动,盯着外面时间久了,邓肯甚至会产生一种船已停下,失乡号已经被永久困在一片凝滞时空中的怪异联想。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艘船还在航行,航行在边境之外扭曲混乱的时空结构中,新希望号支离破碎的虚影若隐若现地漂浮在失乡号和璀璨星辰号上空,那虚影偶尔的闪烁,就是“跃迁”还在进行的证据。
爱丽丝站在船尾的驾驶台上,双眼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她仍旧紧紧地握着舵轮,只是表情不像平日里那样灵动,而是如一个真正的木偶般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