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鬼东西丝毫不顾及迎面的箭雨刀锋,奔跑助力之后就高高纵跃而起,径直跳入甲士们的阵列当中,爪撕牙咬、凶狂异常,立刻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
霎时间,那支铁甲百人队中有越来越多的士卒被扑倒,又有越来越多的人狼从地上爬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厮杀混战做了一团,再也难分难解。
王潼目眦欲裂。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位左军都统红着眼睛大声下令:“放箭!速速放箭!”
他纵马狂奔,在经过一个面露迟疑的弓手时,闪电般手起刀落,将对方的头颅砍飞了出去。
“耽误得越久,被害死的兄弟越多!莫要怕误伤,咱们的兄弟中上几箭、烧上两下还死不了,那些鬼玩意却最是怕火,身上的甲胄更是早已朽烂了!”
“放箭!速速放箭!”
永昌左军后方的弓手们如梦初醒,一支支火箭被搭上弓弦,旋即一大蓬火雨横空,瞬间照亮了略显阴暗的城门洞。
王潼略松了一口气,又掉转马头跑到城门外的三支百人队身后督战:“擅自后退者死!”
“为了你们自己的小命,都给老子把眼珠子瞪圆了!但凡有长毛的鬼东西从里头跑出来,哪怕是你的亲爹、亲兄弟,也统统给老子乱刀砍死!”
“诺!”原本同样有些慌乱的三支百人队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们想不安定都不行,只因王潼的一百孝衣亲卫已经化身军法队,用马蹄和刀锋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好狠的心!好利落的决断!”
“似乎当真如王家老夫人所期待的那样,王潼此人已经摒弃了原本的犹豫之心、权衡之念,变得果决任事起来了……”
齐敬之暗暗感叹一声,心里忽地冒出四个字:“慈不掌兵!”
这个词,他还是从安丰侯丁承渊的口中首次听闻,如今见到王潼的连番举动,对此又不免多了几分感触。
念及于此,齐敬之便吐气开声,朝王潼喝道:“王都统,可需要我驺吾军助阵?你我身处蛮荒异域,兵危战凶、夜长梦多,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闻言,李神弦忍不住咧了咧嘴,一时间竟拿不准自家校尉究竟是爱发善心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在故意讥讽和挤兑那个“鬼头王”。
王潼却是脸色陡变,明显当成了后者。
事实上到了此刻,原本设想中的轻松抢功变成了伤亡不小的夺门鏖战,他已然是骑虎难下。
只听这位刚没了老母亲的边军都统怒喝一声:“用不着!永昌边军横行北地,有王某和麾下弟兄在,你这小儿在旁边儿晒晒太阳便好!”
他举起手中钢刀,朝已经化成一片火海而喊杀声渐弱的城门洞内一指:“侯爷麾下岂有孬种?永昌王氏也从不亏待好汉!”
“再进一个百人队!莫要让王都来的老爷们看了笑话!”
闻听此言,齐敬之只好闭上了嘴巴。
这便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了。
其实直到现在,哪怕城门洞里的厮杀已经惨烈非常,齐敬之依旧不认为盘踞城南的异类们已经拿出了全部的力量和手段。
单单只是这种程度,实在配不上黄小二的特意提醒。
毕竟那个很有几分精明的尸魅明显知晓草头神的实力,还亲眼见证了野狗子的覆灭以及烧山之火,对齐敬之和驺吾军的实力自有判断,如此还劝说他莫要招惹后军都统衙门,哪怕语焉不详,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于是,齐敬之便眼睁睁看着又一支百人队决然向前,视死如归地冲进了火海浓烟之中。
只是没等这一百甲士尽数填进那个大口吞噬性命的城门洞,那两扇同样燃起火焰的木门就轰然倒塌,少说也砸了二三十人在底下。
见状,李神弦脸上横肉一抽,连忙伸手指向自己满满当当的箭囊,迎着少年的目光言道:“大人明鉴,末将可是一箭未发!”
齐敬之意味难明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忽然有些艰涩:“我辈执掌麾下儿郎生死,当真是不可不慎……”
李神弦一愣,旋即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显得狰狞。
“瞧大人说的!自古至今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拿自己和旁人的命换富贵罢了,只看是赔是赚,有什么慎不慎的?”
“末将当初带着一百巴州兄弟投效,便是将性命都卖给大人了!夹毂队七兄弟、童蛟海这些人也莫不是如此,便是韦校尉那等人物,对大人言听计从的,心中所想怕也差不多。”
“再者说了,战场之上哪能全靠着上官和同袍?真到了紧要关头,好汉子各凭本事挣命而已,谁也别指望谁,谁也别埋怨谁!”
这头巴州猛虎顿了顿,忽又话锋一转,嘿然笑道:“当然了,若是儿郎们当真觉得咱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性子软的自然会四散逃命、各寻生路,性子烈的直接就用明刀暗箭朝着咱们招呼,这都是军伍中司空见惯之事。”
“都不是傻子,又是有刀有箭、有手有脚的,哪里用得着替他们操心!”
齐敬之闻言微怔,旋即哑然失笑。
他早知李神弦此人桀骜,嘴上说得好听,却从没打算在自己这一棵树上吊死,不过是利益驱使,良禽择木而栖罢了。
事实上,李神弦能坦诚说出最后这番话来,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听上去并不像是对自己的警告,而更像是表示亲近的调侃。
这倒是一种可喜的变化。
于是,齐敬之投桃报李,也朝对方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李神弦要在齐某背后突施冷箭,可千万别用将军煞羽箭,否则怕是会死得很惨!”
见自家校尉忽然对自己展颜而笑,李神弦下意识就是心头一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似乎……校尉大人刚刚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这玩笑可真他娘的不好笑啊!”
想到这里,李神弦连忙咧开大嘴,哈哈哈哈干笑几声,以免难得开玩笑的校尉大人面子上不好看。
“哪能呢!我老李可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齐敬之朝他摆摆手,转头看向城门方向。
在接连填进去两个百人队之后,哪怕不至于全员尽殁,伤亡依旧极为惨重,而禁水关南门也终于易主。
一番血战之后,人狼尽数伏诛,铁斗笠哪怕会飞,竟也没能逃出几个,再不能阻挡永昌左军分毫。
震天的欢呼声中,王潼只是匆匆回头看了齐敬之一眼,留下一张得意洋洋的笑脸,接着便在亲兵的簇拥之下纵马入城,其余永昌左军的士卒们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入其中。
正所谓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
大齐军功,首重先登。
王潼的永昌左军虽然没有经历最惨烈的蚁附攻城,但矢石汤火却是都饱尝了一个遍,也将这抢先夺门入城的大功实实在在拿在了手中。
“呸!小人得志!死了这么多人,有啥好得意的?”
李神弦很有些不甘心:“大人,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齐敬之望着王潼那志满意得的背影,摇头轻笑一声:“再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