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是每位人类的圣所。
星子在漆黑的夜里闪着,边缘锋利,他们行在白雪里,一脚深,一脚浅,等待着自己的命运遭受审判。
严肃的、沉默的、与他们体质相似的黑甲战士行在队列的两侧,将这支身着统一便服的人们夹在中间,队列的更远侧则是沉默寡言的星际战士,士兵的黑甲与黑夜融为一体,只看见队伍前列冥教老头絮絮叨叨的低语。
塞西娅抬头,不安地望了望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喜马拉雅山脊上的大教堂像是枯木刺向天穹的手,带着令人恐慌的瘦骨嶙峋。
“……你们是幸运的,承天恩赐,却也是痛苦的,你们不必成为羔羊,羊群会自发驱逐它们中的尖牙利爪者。”
冥教传教士的碎语同他权杖上隐约的灯光一同透过来,这令塞西娅感到些许烦躁,她依稀能够理解那些话语的意思——她并不被人群所欢迎。
她是个“无魂者”。
塞西娅记得自己的童年,她降生在卡西米尔,一个巢都星球,刚一出生,她做女工的母亲便将她塞到了流水线下的空隙间,她听着机械的轰鸣发出了第一声啼哭,不被任何人所喜。
她的母亲也不喜欢她,她被草草地喂养长大,在她不能工作时,她便被扔到流水线下,等她的手能够拿起铲子时,她便被发配去了最遥远的区域铲土。
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人们嫌弃地望着她,朝她扔沾着污水的土块,这让她的性格变得早熟,她开始有意识地避开人群,躲在啮齿类聚集的地方。
或许她该早早死去,但没有人教过塞西娅这个概念,巢都里的人大多庸庸碌碌,有时她会羡慕那些混帮派的人,至少他们看起来更快乐些。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在巢都永远看不见天空的角落,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她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人类愿意接近她。
——直到那一天。
“冥王需要你。”
一名黑袍的冥教传教士与一名跟她相同体质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跟随着点头哈腰的中巢管理者,塞西娅握着她的铲子,站在土山旁,瞠目结舌。
出乎意料地,他们并没有直接带走她,冥教传教士走到她身旁——他的衣服看起来很简朴,并不像一般大人物一样华贵,却异常严肃。
传教士一本正经地拿出一个黑皮小本本,后来塞西娅知道那是冥教圣言录,朝她叽里呱啦地解释着什么,但她一個字都没有听清楚,完全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了。
出生时的流水线,模糊的人群,一把铲子,永远也挖不完的土山,便是她的世界。
她不理解其他。
她只记得传教士说完,同那个女士朝她微笑地点了点头,问她愿不愿意为人类奋斗,塞西娅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跟她说这么多,然后就被扯上了飞船。
那是一艘巨大的流水线,上面有很多人,有的人很友好,有的人很严肃,但大体来讲,都比塞西娅之前遇到的人友善,她看见长满机械的人,看见巨人,她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家伙。
身穿黑袍的教士带他们沐浴,换衣服,学习,根据他们的情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学习方案,塞西娅进了e班,最末尾的那个班型,学习识字,顺便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当然,在给自己起名之前,她被教授的第一个高哥特单词是“冥王”。
冥王。
这个词汇出现在教士们的嘴里,纸上,雕塑上,餐盘上,衣服上,无处不在,仿佛是这个黑色教会的空气。
通过驱魔学习,塞西娅得知这个世界是污浊的,而冥王则是最“高效”让他们驱逐污浊的存在,她则是被选中的,人群厌恶她,因为她生来是长着獠牙的存在,她该是守护者,驱逐混沌。
但大船流水线并没有教她什么是“混沌”。
这个内容将在泰拉上学习,她的冥教老师这么说。
泰拉,塞西娅想,这个词汇更加古老……这不是她这种渺小存在该考虑的事情。
实际上,塞西娅依旧感到困惑,思考于她而言更加困难,远离人群的人大多没怎么学会如何思考,他们更接近野兽,而非人类。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开办学前班的原因,”她面前的传教士心平气和地合上了书,“我知道你不懂,但只求你去见冥王时不要丢脸,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教的你。”
传教士叹了口气,眉间些许疲惫,他抬头,望向教室后排抡桌子玩的无魂欧格林。
“缺魂儿!停下!停下!!”
传教士喊道,“你要是还想吃到晚饭!就把你手上的同学放下来!”
欧格林并没有听传教士的话,男人叹了口气,挥手,两个寂静修女冲过去,塞西娅听见欧格林的惨叫。
“哦!哦!俺投降!别打俺!疼!”
“我很期望教育能够普及,”传教士看着正在被暴打的欧格林,平静地说,“这能省很多事,但太困难了……教育必须在有教堂的地方才能开展……还是暂且这样吧。”
传教士像是开始自言自语,他摇了摇头,修剪得体的指甲不像是穷人,
“还是先解决吃饭问题……难,难啊。”
传教士摆摆手,示意塞西娅回去,自己则又开始长吁短叹。
“回去吧,继续读第二页。”
在塞西娅学到第七页的时候,他们的船抵达了泰拉。
他们先是在巨大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港口上聚集,和其他穿着黑袍的人们,他们被打乱,按照体型重新分组。
塞西娅很高,因此她被分到了最后一组,跟欧格林待在一起,在他们等待并体检的时候,无数来自不同星域的传教士专门跑过来,就为了看一看缺魂儿。
“卧槽,无魂欧格林。”
每个走过来的传教士都会感慨一句,以至于后面缺魂儿都学会了抢答,欧格林会在这些黑袍子开口之前说一句“卧槽,无魂欧格林。”
塞西娅也看见了那些传教士凑到一起,打打闹闹,互相调侃,教她的传教士似乎是这帮人中唯一一个身体完好的,剩下的教书传教士看起来都经历过了严酷的战斗,以至于他们只能干些轻活儿,比如教书。
“呦,长吁短叹小家伙来了。”
那些传教士吵吵嚷嚷着凑到男人身边,“赶紧下基层吧老弟——哦,伱光会说大话,基层不要你。”
“我那是从大局出发,”男人恼羞成怒,红色一路从脖子到了耳后,“我适合管理层,而不是基层。”
哄堂大笑,
“冥王都是田间发家,你小子做什么梦呢。”
“这次大考核!”被群嘲的传教士喊道,“冥王亲自审查!你们看着——我一定能被赏识!”
塞西娅没听见后面的内容,队伍已经到了她,她站在某个机器旁,机器在她手腕上刺下了一串编号与条码,这意味着“塞西娅”,已经被记入了某个更庞大的系统。
听说这是什么数据化、信息化政策的结果,塞西娅听不懂。
她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欧格林,比如冥王,冥王到底是什么?塞西娅认为他会是某个高大,难以想象的存在,她想象的极限是欧格林大小,像是巢都贵族一样穿着的巨人,要拿着一把镰刀。
但人生不必什么都搞懂,不懂就不必思考,传教士也没有下达必须要都想明白的目标,正相反,他跟他们说可以糊涂。
现在可以糊涂。
但见到冥王后,就不能犯浑了。
天上的星星看着他们,一队一队的队列正朝着山脊上的教堂攀爬,冥教不允许在圣地载具出行,人们像是蚂蚁般蜿蜒。
当塞西娅感觉自己的脚腕开始疼的时候,他们到了。
在教堂前面的红毯上,传教士开始指挥他们列队,其他地区的修士、执事……穿着黑袍的人严肃地匆匆走过他们的队列,在冥教大教堂之下,每个人都下意识变得严肃了起来,神明脚下不得无礼。
连欧格林都感到了这股莫名的气氛,缺魂儿开始数数,好让他不那么紧张。
“一、一、三……女大个儿,俺紧张。”
塞西娅咽了口唾沫,“别紧张,”她说,回忆着传教士是怎么说的,“不要打嗝,不要放屁,把自己当做死人,死人不会出声。”
塞西娅试着安抚欧格林,以至于她忽略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匆匆行在红毯上的冥教人员停下来,站在两旁,朝着后来者行礼。
“哦,无魂欧格林?”
有些轻佻的女声响起,塞西娅吃了一惊,因为这里的人一般都很严肃,齿轮咔哒咔哒地响,一个女贤者出现在他们身旁。
“这么大的个子?”
这句是对塞西娅说的,塞西娅紧张地盯着那个女贤者,点了点头。
“嗯,”贝琳达说,“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我可以把你要过来,你可以跟我一起调戏冥子那帮人——小家伙,不要怕,我头上有人。”
女贤者挤眉弄眼,笑嘻嘻地看着塞西娅。
塞西娅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电子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