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
五种蠹虫不除,国家灭亡,就不奇怪了。
儒家的至圣先师荀子骂贱儒,韩非子也骂贱儒,实在是这些贱儒,是真的招人恨,比如那监察御史李植,就不满大明朝的万国城政策,请求放开,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被皇帝在皇极殿上否定了。气度?这种事真的不能讲天朝上国的气度,当年南宋就讲这个气度,后来泉州蒲氏,把老赵家的宗亲杀了大半去,剩下的都打包送给了忽必烈,还是朱元璋以‘导元倾宋之罪’,给老赵家报了这个仇。
而这个泉州蒲氏,就是泛舟而来的回回商人,正经的异族人。
大明有祖宗成法在,是决计不可能开这个口子的。
极端保守派、保守派和复古派,完全不是一个派别,复古派、托古派,并不比保守派保守,但一定比极端保守派还要极端。
是上千年前的荀子和韩非子,都要批判的国朝害虫。
万历十四年五月,在开沽点检的酒香中,大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美酒节,还没有到月末大评比的时候,但无数的酒商们,带着自己的美酒,来到了北衙,共襄盛举,希望能够博得一个好名次。
在盛夏的酒香里,来自泰西的大帆船,也顺利的抵达了松江府新港,来自泰西的使者,在通州下榻报闻之后,使者在四夷馆住下。
“今年为何只有二百万两白银,往年都有六百万两白银,并没有听说这次航程,有帆船沉船。”陈学会眉头紧蹙的询问着面前的这个泰西人,费利佩二世的宫廷秘书,佩德罗·费尔南德斯。
佩德罗的眼睛是黑色的,有一头棕红色的头发,打理的极好,脖子上带着一个环状领,环状领是泰西贵族不可或缺的装饰物,理由是:戴上环状领,就强制自己表现出一种高傲的、高大的、尊贵的、不可一世的姿态,我们从不低下头颅。
“富饶银矿发生了暴动,去年白银产量严重不足,所以只有二百万两白银,用于海贸了,我们也是抵达了秘鲁之后,才得知了这一情况。”佩德罗不卑不亢的说道。
佩德罗当然不能说,西班牙的物价已经企稳,不需要那么多的大明货物了,这样显得非常的野蛮,大明是天朝上国,不能轻易开罪,所以这次大帆船船队,找了个看得过去的理由。
圆滑,不仅仅是大明的特色,只有野蛮人,才会不加掩饰的暴露自己的意图。
陈学会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年大明的远洋商船已经出发,携带了大约七百万银的货物,使者若是所言属实的话,那大明岂不是要把货物带回来?”
泰西大帆船和大明远洋商队,每年会给大明带来九百五十万两白银的流入,这次大帆船少带了点,正好,大明的远洋商队多带了点。
“那岂不是浪费了船只的运力吗?”佩德罗面色变了变,看似关心,实则不情不愿的说道。
大帆船不把白银带来,大明就带着货物亲自去取。
陈学会颇为平静的说道:“应该不会,如果西班牙和葡萄牙无法消耗掉足够的货物,我想,法兰西、尼德兰和英格兰十分乐意消耗掉这些货物,你很清楚,大明的货物颇受欢迎,并不愁销路,里斯本集散货物,云集了很多的商人,包括奥斯曼。”
“运力并不会被浪费。”
大明在泰西也不是什么支点都没有,里斯本的货物集散,每次都会引起各个地方的商贾蜂拥而至,包括了西班牙的生死大敌奥斯曼王国。
陈学会在提醒西班牙的使臣,不要跟大明赛脸!
老老实实的把白银拉到大明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非要卡着不肯给大明,大明有的是手段。
佩德罗思索了下,开口说道:“因为英格兰女王颁发了私掠许可证,现在海上的海盗们,比以前要多了十倍有余,海上的环境,变得恶劣了起来。”
“很多船只,看起来只是商船,但也有可能是海盗,大明远洋商船不远万里,抵达了泰西,但也有可能受到这些海盗的袭扰,我国王表示抱歉,没有创造出一个安稳的环境,可是大西洋的风暴,阻拦了我王征伐的脚步。”
私掠许可证破坏营商环境,这的确是事实,但佩德罗的话里,有着非常明确的威胁含义,陈学会要是连这个都听不明白,他也别做这个礼部右侍郎了。
西班牙不给,大明主动派商船前往,出现了什么意外,可不要怪他们的国王了,这些海盗可能占岛为王,可能是英格兰的海盗,也有可能是西班牙的海盗,这谁说得准呢。
西班牙海军也养海盗,佩德罗虽然一句刺话没讲,但句句都是威胁。
在一旁听了很久的高启愚听闻,笑了笑,他坐直了身子,思考了一番说道:“我这里有个故事,说于特使。”
“在大约一百七十年前,大明遣西洋特使郑和,带着大明船队,在西洋的锡兰国停留,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贪图我大明商队的货物,邀请特使郑和上岸,这国王却下令自己的儿子,围攻我大明船只,意图抢劫货物。”
“国王为一国之主,发动了军兵五万余人,而我船队,仅仅不到两千余人,你猜,结果如何?”
佩德罗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结果如何?”
“恰恰是这两千余众的大明军兵,趁着夜色突袭了锡兰王城,生擒了国王和他的家眷,并且带回了大明,献于宫阙之下。”高启愚看着佩德罗说道:“成祖文皇帝之英武,永乐旧日之风采,今日不能及,但大明远洋商船,也是仗剑行商,不会落了祖宗威风。”
“就不劳烦使者担心了。”
威胁大明?问问船上的三十六斤舰炮,答不答应!
“中国有句古话,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这句话的意思是,国朝安定强盛,无论如何谋事都特别容易成功;可是国朝衰弱混乱,即便是再强的计谋也无法实现。自万历维新以来,陛下殚精极虑、群臣鞠躬尽瘁,大明恒强,故谋成。”陈学会的话,同样非常不客气,甚至有些教训的口气。
大明是天朝上国,把各国使者当孙子训,按照永乐年间《藩国仪注》,大明使者前往四方,国王要跪着和大明使者奏对,也就是陛下反复告诉大明上下内外,不得傲慢,陈学会、高启愚他们才收敛了一点。
佩德罗听闻,本来想反驳,但他还是郑重的说道:“外交大臣所言之事,我一定用心记下。”
“在来到大明的路上,我听闻,大明的部分商船,已经出现在了瓜亚基尔,我的国王,并没有给这些商船许可,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些地方贸易。”
瓜亚基尔,就是大明口中的鹏举港,显然佩德罗知道了大明打通了这个航线,大明商船抵达鹏举港的事儿,是无法瞒得住佩德罗的。
毕竟佩德罗只要到了鹏举港,就能看到大明的货物,看到大明的商贾,甚至能看到大明发行的海外通行宝钞。
要隐藏大明商队打通了航线这件事,就像是一头大象要躲在一棵小树的后面,根本藏不住。
“我们的商队,并没有用火炮炸开水门,而是极为顺利的入港,并且完成了交易,我不知道使者在指责什么,如果瓜亚基尔港不允许的话,我们的船队也无法进入才对。”陈学会把这个问题推了回去。
怪大明商队?大明又没有用大炮打开水门,是遵纪守法的交易,佩德罗真的要怪罪,真的不准大明船队前往,不应该约束瓜亚基尔总督吗?
跟大明哭有什么用,去把瓜亚基尔的总督给杀了。
“这是非法的!我自然会请国王训诫,并且严令禁止没有许可的贸易!”佩德罗大声的说道。
陈学会理所当然的说道:“好,若是瓜亚基尔港不肯交易,那就把船开回来就是。”
“但西班牙本土如此不顾总督府的需要,粗暴而且蛮横的干涉总督府的自由交易,短时间内,总督府还会遵守,但时间一长,恐怕政令也是形同虚设吧。”
“按照我们大明自由派的观点认为:世界各地,应该致力于生产对于本身而言,成本低、效率高的商品,来交换那些无法低成本生产的商品,这样一来,才是互利互惠,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陈学会打出了自由贸易的大旗来,费利佩二世蛮横的干涉总督府的贸易,恐怕是得不偿失,禁止不了贸易,还容易离心离德。
“这是谬论!”佩德罗深吸了口气,十分坚定的反对自由贸易论。
哪怕是这个理论如此的完美,几乎没有瑕疵,他也要反对,因为大明拥有绝对的商品优势,而西班牙并没有商品优势,信这一套才是信了鬼话。
大明有非常完整的自由贸易理论,是建立在生产分工上的,分工能够提高劳动者对自己分工的熟练度,即熟能生巧,提高工作效率;分工有利于劳动者发明、创造、改进生产工具,即巧能生精;而国际贸易,自然而然会诞生地域分工。
似乎只要遵循着这一地域分工的定理,就可以完成劳动效率的提升。
减少对贸易的阻碍,降低关税、减少货物的禁令、增加货物周转的速度,对所有参与贸易国都是有利的。
这个理论,表面上是没有逻辑陷阱的,但问题出现了,大明什么都能自己生产,除了白银、原料,几乎没有什么需求,真的直接国门大开,自由贸易,只会把自己脆弱的手工作坊彻底摧毁。
大明拥有绝对的生产优势和成本优势,他们西班牙脑子有病,才会信奉这一套自由贸易论。
“我们要提高关税!要对大明来的货物加征60%的关税!”佩德罗站起身来说道:“如果再不加征关税的话,西班牙仅剩的一点手工作坊,也会倒在大明的货物冲击之下,所以我们要禁止大明的布进入西班牙。”
佩德罗是梅斯塔协会的贵族,这是个由牧羊人组成协会,大明的布很显然冲击了梅斯塔协会的利益。
高启愚十分正色的说道:“你们要加征关税,这些关税只会摊派到西班牙的平民头上,而不是大明的商贾头上,便宜的布无法广泛使用,衣不蔽体的是西班牙的平民。”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用力的插了自己两刀,弄得血淋淋的,可是在大明看来,真的非常奇怪,不是吗?”
自由贸易论,在大明看来,就是秦始皇照镜子,双赢。
高启愚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大明在万历初年禁止了生丝贸易,到现在,生丝禁令依旧没有解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