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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铁石心肠(第1 / 2页)

得益于武则天将明堂建得足够高,薛白其实能看到那些从宫门外涌来的兵士。

换成别的皇帝也许早已跑了,比如历史上的泾原兵变,叛军陈兵于丹凤楼下,唐德宗仓皇出逃。

薛白一直自诩英明,此时却面对着与唐德宗一样的局面。他若逃了,也许大唐的“天子九迁”就要应在他一人身上。

“陛下,崔相公求见。”

内侍还在通禀,那边,崔祐甫已经大步赶到了殿中,朗声道:“陛下总算是将他们逼反,可称心如意了?!”

这话太过无礼,站在薛白身后的杜妗当即叱喝道:“崔祐甫,你好大的胆子!”

“我为朝廷重臣,直谏天子,还轮不到你这妇人插嘴,想牝鸡司晨不成?!”

崔祐甫一句话顶撞了杜妗,旋即向薛白行礼道:“臣请陛下出面安抚诸将士,以免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依崔卿所见,朕该如何安抚?”

“若能下罪己诏,停止捡括,逐杜二娘,想必群情遂安,民心即定。”

那“逐杜二娘”的要求虽是崔祐甫临时起意加的,却恰与反对派的利益相合,最能表现薛白服软的态度,也是让薛白交出手中的权力。

杜二娘听了,原本愠怒的脸色反而平静下来。

她是薛白的一条臂膀,深知薛白不可能自断臂膀。

崔祐甫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见其人内心极为傲慢,从骨子里认为该由薛白舍弃一切向他们低头。

果然。

“朕若不呢?”

“臣请陛下三思!”

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是崔祐甫的威胁之语了。

仿佛为了响应他,乾元门处响起了震天呼喊,如惊涛骇浪般扑了过来。

薛白于是走下明堂,出了大殿,站在石阶上以目光迎接着那些反对他的人们。

崔祐甫快步跟了过来,眯了眯眼,喃喃道:“他们是如何进宫的?”

反而是他更为惊诧。

薛白想了想,有些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向杜妗问道:“你可有查到元载与叛乱的公卿有所来往?”

“元载?”

杜妗出乎意料,摇了摇头。

元载算得上是薛白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是主持变法的重要人物,又岂会站到反对派那一边?

薛白一直都知道元载原本是个巨贪,因此一次次地敲打他,本以为能改变他,以此证明自己改变了历史。

如今想必元载是忍不住动摇了、伸手了,被拿住了把柄,只能向反对派妥协。也是,连颜真卿都没能抗得住的风浪,岂能寄望于元载抗得住?

就像是你永远无法劝一个嗜赌的人回头,能做的也许唯有尊重他的命运。

“陛下看到了吗?越来越多的人背叛了。”崔祐甫道:“再这般一意孤行下去,陛下真要成为孤家寡人。”

“朕从一开始就是孤家寡人。”

双方更近了。

大步赶来的公卿贵胄们终于看到了站在明堂前的薛白。

然而,密集的脚步声同时也从明堂后方响起,一列列披着整齐甲胄的兵士流水一般赶出来,列阵在石阶之上,或竖起盾牌,或架起长戟,张弓搭箭,须臾便形成了铜墙铁壁。

为首的将领并不是郭千里,而是薛白更为信任的樊牢。

可想而知,薛白早有准备,原本就不可能让他们轻易兵变成功。

“你等擅闯宫城,想要谋逆不成?!”樊牢高声喝问道。

来瑱、李岘等人遂越众而出,坦然无畏地站在石阶下,与薛白对质。

他们有太多话能说了。

可开口,第一句却是——

“臣等听闻有宫中有乱贼,特来护驾!”

当年三庶人案,李瑛也是这么说的。

……

李成裕在队伍的后方,有些焦急地仰着头,试图看到前方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有与来瑱、李岘等人到前面去领头。当时也有人说“李公德高望重,当为我等领袖”,被李成裕以无官在身给推辞掉了。

结果可倒好,进展远比预料的顺利,废立天子的大功归了旁人。

“得到前面去啊。”

“事有不妥。”李泌正在打量着乾元门,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道:“今日恐有埋伏,须速劝诸公罢手。”

李成裕道:“事到临头,岂还有退缩之理?”

李泌有些着急,不与他相争,径直往队伍前方赶去,很快却被一个将领拦住。

“我是李泌,有紧要之事告于诸公。”

“李先生也看到了,眼下不是时候,烦请稍等。”

李泌道:“告诉来瑱,天子早有布局,万不可与之冲突,且先请罪,从长议计。”

“好,李先生在此等着,我去传话。”

那将领于是吩咐士卒看住李泌,自转身便去了。

李成裕快步跟上那将领,却没有被阻拦,且与对方交谈了起来。

“李泌有奇才之誉,可他这次出山,旁人并不重视他,李公可知为何?”那将领问道。

李成裕道:“因是颜真卿请他出山?”

“此其一,他与薛逆早是旧识,当年辅佐忠王,结果忠王夺位失败,他反而成了宰相,可见他立场。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等举事时来,见我等马上要功成了,又跑来说些恫喝之语,骗我等向薛逆请罪,如何能受他的骗?”

李成裕与李泌是旧识,此前一直颇信任李泌人品,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本该被引为军师的人物,这次一直被冷落,只能跟在他后面。

“可他说的若是真的?”李成裕依旧有些担心。

“必是假的,今我等大功就在眼前,哪能被他三言两语诓骗。”

李成裕深以为然,赶到前面去声讨薛逆的种种大罪……

那边,李泌等了很久始终被拦在后面,便知这些人并不信任他。

他也果断,转身便走。

出了乾元门,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公卿贵胄们往这边赶来,倒像是上朝一般,遂拦住一个官员问道:“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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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大内出来,反倒问我?”

李泌这一身道袍在此场景下颇为与众不同,因此那官员虽然反驳了一句,却也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天子不得人心,我等响应人心,前来声讨!”

“什么?”

李泌连问了几人,得到的竟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他知薛白的新政其实也有不少支持者,可此时一个都没见到,太过反常,必有大问题。

于是他加快脚步赶出宫城,忽然,他看到洛阳城外的上空有焰火闪过,虽是在白日里,依旧给天空抹上了一瞬间的红霞。

那像是有人在发信号。

再一回头,李泌赫然见到洛水边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列列的士卒。

有身披盔甲的将领驱马在前,无声地挥动令旗,指挥着士卒对宫城进行包围。

平时见惯了吵吵嚷嚷的军队,突然发现有军队能做到安静行军,竟有一种莫名的可怕感。

~~

明堂前,君臣还在隔着石阶对峙。

但薛白已经厌烦了。

那些议论翻来覆去地发生过,谈过一遍又一遍却没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他心里清楚,因为这些是根本利益的冲突,不是靠谈能解决的。

之所以还在谈,出于人们的侥幸与软弱,总觉得磨一磨也许就可以不花代价达成目的。

但世事总有代价,难免的。

“陛下,臣是为你好啊!”

来瑱十分激动,已经好几次往石阶上走了几步,走到了禁军的刀枪能砍到的距离,他却根本没在意自身安危,还在吵吵嚷嚷。

“你的所做所为动摇了社稷的根基……”

薛白一直懒得理会旁人,但来瑱是特别的。

旁人为了利益,来瑱却是为了控制局面才亲自跑来领头,这心思很难理解,简单来说,他怕各地方官员被新法逼反了,闹得天下大乱,于是,把他们组织起来,形成这种有秩序的抗议。

前提是,在来瑱心里,薛白的的确确是错得一塌糊涂。

这是个拧巴的人,做着拧巴的事,吃力又不讨好,回头很可能得罪各方,但世上总有这样的人。

于是,薛白骂了他。

“迂夫!大唐以均田制立国,根基在于均田。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坏了大唐根基,是这些贪得无厌的虫蠹,还是检括均田的朕?!”

来瑱越被骂,越固执,梗着脖子道:“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祸国殃民!”

“朕为何不可为?”

“还不领悟吗?”来瑱道,“旁人变法或可成,你变法就是不成!”

薛白道:“好!你说,为何?!”

他知道,历史上唐廷也是改革了税制的,虽没有他这么激进,但两税法与包括租庸制在内的各种杂税并行,东拼西凑地,毕竟是改制成功了,根本没这么大阻力。

为何到了他变法就不成?

除了他执行新法更为严苛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下公卿世胄们心底里不认同他。

有人认为他冒充皇室篡位,有人即使相信他是李倩,却也鄙夷他昔日的卑贱。

他们难免会想“我们捏着鼻子认了你这么个人当皇帝,你老老实实顺我们的意就好”。

这就是正统性的不足,做什么都不那么顺理成章。

就像是个出身卑贱的男子娶了一个豪门的千金,却开口说要纳妾,旁人做得,他却做不得。

当然,这些事大家心里知道,私下里也是自然而然地骂着“薛逆”,但却少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时候。李成裕私底下一直叫嚷着“反了薛逆”,真冲到了宫里,依旧是“臣前来救驾”。

直到此时,薛白当众问了出来。

“为何?”

“你难道不知吗?!”

来瑱还未回答,李岘大步而出,沉声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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