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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手指停留在了键盘上,不知道打些什么让张笙回应。
的确,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他还活着。那场战役以后,刘光在名义上已经死了,这也意味着他彻底地切断了所有的人际关系。
希尔德,算的上是他的亲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个声音的辨识度太高了,可现在刘光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刘光挣扎得脑仁都要炸了。
希尔德突如其来的电话,搞得刘光猝不及防。明明当年的烈士报告打的很清楚,可这神经兮兮的大傻叉偏偏又是个不信邪的货,刘光为此他不止一次伤透了脑筋。自己假死,不论是对于希尔德,还是老爸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
可当年战事迫在眉睫,外敌压境诶,这种情况哪有时间想啊!反正都已经跟着老师沈林山上前线了,说什么都晚了。自己的同学统统上战场了诶!难道要当缩头乌龟吗?且不说自家老爹,当初当着班上那么多长腿妹妹参军,被那么多妹子崇拜很爽诶!要是紧要关头跑路了,才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当时刘光参军,其实是经过自家老头首肯的。但刘芗却不知道,早在前几年,刘光就已经入伍。当时自己的老爹刘芗就觉得不对劲,他当年入伍都不需要签协议,怎么到了自家儿子这一辈就开始搞这些里胡哨的了。结果最后才知道,那协议根本就是刘光加入敢死队的军令状。当刘芗知道是自己同意儿子去送死的,差点气的当场吐血。沈林山这老东西居然跟他玩阴的,战后,刘芗想找谁都没有用了,因为沈林山这老东西死的透透的,最后居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刘光死的。可刘光捡回一条命,却也没活多长,过了不久也牺牲了。
在签署保密协定的时候,老师沈林山并没有给刘光时间思考,抢过刘光的手就摁上了手印。就像逼刘光娶他女儿一样,从来不和他商量。但只有刘光自己知道,沈林山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强迫他干的事情,都是自己自愿的,只是他喜欢拖拉,沈林山看不下去,觉得娘们儿唧唧的,推自己一把罢了。
刘光自己从没后悔过,可谁知道到了最后,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坑了自己。当年自己摁上手印的协议,根本就不是加入敢死队的生死状。反而因为这份保密协定,自己根本没能上前线。这是一份叫做“白鹿”计划的交接协议。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必须隐藏身份,告别之前所有的人际关系。除了知情者外,不得与任何人谈论此计划。
沈林山坑了他,这协议里规定,必须承驻守布鲁星二十年不得离开,但可以掌控核武“擎天”的使用权。没人知道沈林山为什么要这么做,连刘光自己到现在也没想通。只记得当年沈林山问他要不要参军时,脑子里只有自己穿军装的骚包样,其他什么都忘了。
现在问题总还是绕了回来,只能说是自己天生水命,遇到希尔德,除了翻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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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他有什么事么?”张笙见刘光没什么反应就接下了话茬。
“他现在在哪?。”男人京味十足的口音,十几年来真是一点都没变,不禁让刘光有些感慨。
原来还是有人惦记的么?
刘光终于开始轻轻敲动键盘:
你找他什么事_
“你找刘光有事吗?”张笙看着电脑屏幕回应着。
“这就是他以前的电话,以前一直都打不通,今天莫名其妙打通了就问问,你是?”
“我是他的学生,你的意思是你每天都会打这个电话么?”说到这,刘光和张笙对视了一眼。
“一天打两个,早上一个,晚上一个。”说到这,希尔德露出了十分苦涩的笑,他看着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路口,眼底尽是寂寞和失落,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熟悉的街道和陌生的人,垂下浓密修长的睫毛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声。
希尔德说得很简单,当年他得知刘光也在牺牲名单里时,就一再打电话确认,现实纵十二次,电话里的女声总会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但每当希尔德要放弃时,女声还会在后面加一句“请稍后再拨”。
老给希尔德一种,再拨一次刘光就会接起电话的错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刘光说得没错,希尔德就是一个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的人,以至于三年来每次一拨通这个电话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和只会说“稍后再拨”的女声留言对话,把这个虚无缥缈的录音留言当做是刘光,反正什么都说,比如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又比如说说他最近的状况。有时候,脑海里突然想起刘光那张长得像女孩子的脸,又听见电话里的女声留言,还真以为刘光就是个只会说一句中文,一句英文的女人;有些时候,又忘了谁是刘光,连他长什么样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打这个电话是在等一个人接起。
一直打这个电话有意义么?明明人都死了_
“你一直打这个电话有意义么?毕竟……”张笙听到希尔德深沉的声音,瞬间火消了大半,本想劝劝希尔德,人死不能复生,别再打骚扰电话了。可说来也奇怪,这个电话今天才打给自己的上司,照希尔德这么说,之前一天打两个,为什么没见刘光的电话响。正要询问希尔德时,却被打断了。
“他还活着么?”希尔德说出这句话时,嗓音忽然变得沙哑。满眼血丝,手里握着用塑料袋装着的窝头,被他捏得面目全非,明明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可注定希尔德知道,听到的一定是三年来他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实——刘光已经死了。
他开始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自信过头了?明明沈林山那么强,都去世了,刘光那个弱鸡又有什么理由活下来呢?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祸害遗千年的?明明这人,说没就没了。他宁愿再次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这样可以骗自己一辈子。
刘光沉默,面无表情,失神地缓缓敲动键盘。
不在了_
“……不在了。”张笙的语气很悲伤似乎刘光真的死了一样。
“……死,了?”男人听到了那个原本已经默认的结果,希尔德不像想象中那么悲伤反而异常的平静,道:“死在外面了?”
是的_
“嗯。”张笙应下。
“遗体运回家了么?”
找不到了_
“……遗失在战区,找不到了。”
当年那种状况,只要是在前线牺牲了的将士,都不准运回布鲁星,这是死命令,上面怕方块人动用生化武器,带回的遗体若感染些什么未可知的病毒,那将是对人类毁灭性的灾难。
当年沈林山率领的特种部队,总人数超过50多万,奔赴太空主战区作战,活着赶回布鲁星支援的战士不到两百个。听活下来的将士说,沈林山将军结束作战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布鲁星,而是动员了所有活着的战士,要将牺牲士兵的遗体,都收回航空母舰送回布鲁星。当时因为通讯设备受损,沈林山并没有接到不能带回遗体的通知,身为一个z国人的沈林山,落叶归根的传统从不曾忘记,不过就算是外国人,也会为在外作战的家人担心,就算是死了,当家人们见到遗体,这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不知什么原因,战后再也没人见过那艘舰船。
希尔德很清楚,那艘舰船是他与其他同事一起在外太空引爆销毁的。当年他在国外被z区召回,为新联合国工作,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发射洲际巡航导弹炸毁那艘装载战士亡魂的母舰。
正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希尔德在牺牲者名单中发现了刘光的名字,他意识到刘光的遗体也可能在那艘舰船上。可洲际导弹一旦发射,已无法挽回,看着被炸毁的母舰录像,希尔德精神彻底崩溃。自那件事之后,他陷入深深的自责,辞去了职务跑到了m区躲了起来,他不敢回家,因为刘光遗体是被他自己亲手毁掉的。可新联合国还是派人找到了他,将他强行送到了m区的一家精神病院疗养。
“他留下什么了么……”希尔德怅然若失地开始问一些有的没的。他似乎和刘光一样不想挂断电话,就好像卖火柴的两个倒霉蛋,疯狂地擦着所剩无几的火柴。而刘光也只是默默听着,希尔德就是这样话痨,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或许几十年来他一直没有变,依旧喜欢和自己聊天,只是刘光没有机会听他发牢骚了。
似乎从记事开始,刘光就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人,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可不都是这样么?至少直到希尔德和自己被领养之前是这样。可对于一个和自己一样需要关怀的傻孩子来说,他的做法太过做作也太伤人了。也许是从事“机密”工作,刘光才洗去了一点罪恶感。
自己那时觉得希尔德这孙子大大咧咧的,过个几十年肯定早就把他忘了,又或许真的像他常和自己说的那样,跑到水城找了个女人结个婚什么的。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水城早在黄昏之战后,就被炸沉了,找女人结婚也只能在地下城。
老头现在怎么样_
刘光想着想着对着窗外的高楼发起了呆,手上却依旧敲着键盘。
“老头现在怎么样?”张笙想都没想就直接说了出去,后来发现哪里不对。突然一愣,像惹了祸的马仔委屈巴巴地看向老大听候发落。
老头是刘芗,我爹_
刘光反应也很快立马打上注解。
“老头?谁?”这没头没脑的话,就算是希尔德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张笙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笙反应很快,接上了希尔德的问题,“就是刘芗老爷子啊!身体可好啊?”
希尔德挠了挠脑袋,越想越不对,随后片刻,只见他面目狰狞,目眦具裂,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捏得电话筒都出现细微的裂开声。不过这些画面在电话另一头的张笙和刘光可毫不知情。
过了一会,希尔德平复了下心情,恶狠狠地用鼻子呼出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老爷子,好的很!”这几个字希尔德咬得很重,“哦对了,您是怎么知道刘芗是刘光他爹的?”
三年前刘光殉职,我和同事一起去老爷子家里慰问_
张笙战战兢兢地说道:“前几年去老爷子家慰问,顺便将刘光的遗物转交给了老爷子。”想到这终于园了回去,张笙终于是松了口气。
“怪不得你记挂老爷子,他的好茶你肯定是喝过的。”希尔德脸越来越黑,眉头间的沟壑可以夹死两只苍蝇。
“呵呵,是啊,刘老爷子还向我提起过你呢。”张笙不知死活地把话接了下去。
吼吼吼,领导一定觉得我真是太聪明了,升职加薪很有希望啊!
“哦,这样啊!那你帮我去刘光坟前也烧纸慰问慰问,就说我希尔德对不起他,他初恋那个大洋妞确实和我上过床!”电话这一头的希尔德彻底憋不住了,搞了半天,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这个小副官张笙或许可能知道刘光他爹是刘芗,但希尔德是刘芗领养的这件事,知情人少之又少,况且希尔德与刘光是一家兄弟这件事,更是知情人都不知道死哪去了。想到这里,希尔德把手里的窝头捏得稀巴烂。
怎么回事?画风不对啊,这算不算猛料了?张笙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老远就看到一朵绿云在刘光头上环绕。
刘光刚想口吐芬芳就被张笙捂住嘴按了回去,“呵呵,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这边又用唇语示意张笙看看什么情况,表情夸张得就像托马斯小火车里的火车脸。
“没什么,我想让他死得安生点,还有,不管他在哪座坟里蹲着,都告诉他,去看看老爷子,别他妈像个懦夫一样躲着。”希尔德近乎失控,口水飚得公共电话听筒都炸麦了。
听到这里刘光也管他三七二十一,抢过手机关了免提低吼道:“我他妈没有躲!”
“刘娇娃,我,操,你大爷!”希尔德几乎哭吼着说完了这句话,“你知道老子听说你他妈的死了多难过!你亲爹每天抱着你送给他送的那堆破烂,而你呢?就知道当缩头乌龟……”
刘光忍着听完了希尔德的疯狂地咆哮,电话里的声音,大到就算关了免提一旁的张笙还是能听见,听得张笙都开始怀疑人生,玩球了,这下别说是升职加薪,捅了这么大个娄子不被上司抱着头k就不错了。
张笙不解地看着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刘光,实在不敢相信自家上司居然也有被人训话的一天。污言秽语,什么脏话都往身上按,这刘光硬是没还嘴,不愧是真男人啊!这都能忍!
“你差不多也得了!先别告诉你亲爹,我会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电话联系。”刘光估计是看着一旁的小副官隔岸观火,有些顾忌,就迅速结束了战斗。
“滴,滴,滴——”挂掉电话的刘光抬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张笙。那一副明显智商余额刷爆的模样。
何止,张笙彻底被这段对话的信息量搞到卡死重启。正当想要开口问一句,自己知道太多会不会枪毙时,办公室大门突然“嘭”地一声,被人暴力拆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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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这个希尔德又是谁?”林秧发觉这个希尔德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当年的巡航母舰销毁计划,负责人居然他,这个混血的外国人一定不简单。
“希尔德可是勒托的开核心发者之一。别着急,继续听。”赵洋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