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挨病床最近,一个个都是最不容易出错的,要哭不哭的状态。
康熙环视一圈,对出席人员,还算感到满意。
“老大的事,究竟怎么,朕还没问。老三,你说说吧。”
三阿哥突然被点名,磕磕巴巴讲不出话。康熙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浪费在等他身上,转而向张玉书发问。张玉书略停顿半息,脑子里已斟酌完语句,清晰地讲起大阿哥死前的情形。
“回皇上,大殿下和索额图,同归于尽。大殿下玩弄巫蛊,伙同喇嘛,谋害皇上、储君属实。臣等会同简亲王,当晚便审理清楚,上报太后娘娘。索额图被太……二阿哥放出后,便几次三番,要求尽快赐死大殿下。臣等据理力争,要等皇上,金口玉言。如此拖了几日,二阿哥忽然领着隆科多,把臣等,都给抓了起来。彼时,三阿哥也……”
“汗阿玛,儿臣是被逼的呀!”
三阿哥听见张玉书要说起他的所作所为,终于想起来怎么说话,大声为自己狡辩。
“索额图一个要死的人,看二哥不愿背上残害手足的千古骂名,便说要帮二哥一把。他杀完大哥,不就要来杀我么?我偷了一把匕首,悄悄送给大哥。索额图要给大哥留个全尸,所以备了砒霜。他灌药的时候,大哥抽出匕首,把索额图捅死了。就,就这么回事。”
康熙在张玉书和三阿哥之间,来来回回地看。光从脸上的面色,便可推断出,这件事里,一定还有隐情,但他,不想往下追究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要把有限的最后时光,留在最重要的皇位更替上。
康熙喝光了手里的生脉散,让药物的力量,不要消散地那么快。
“索额图,实是本朝第一罪人。此案从今日开始彻查,不得有丝毫姑息。任何余孽,罪不可降等特赦。譬如,安王府。”
八阿哥四肢着地,爬着向前,想为前妻的娘家求情,康熙把空了药碗掷向八阿哥,气力不足失了准头,差点砸到太后。
好险,只砸到桌子的边角,跌破为四瓣。
康熙额头青筋跳起,突然暴怒。
“辛者库贱奴生的,果然天生下贱,不识好歹!你这个不成器的样子,还妄想当太子吗?安王府的老福晋,索额图的妹妹,曾在宫里备选,被留了牌子。按理,她该为先皇守一辈子的!皇家开恩准她回家嫁人,看看谋逆的索额图,这一家,知道感恩吗?郭络罗瑜珞,狐媚霸道,害得你至今,连个儿子都没有!这一家,要严办!熊赐履何在?”
“臣在此。”
“别人家,也都按安王府的例办,褫夺爵位,家产全部收没!立刻拟一道旨过来看,朕要亲眼看着用印!”
熊赐履即刻出去写谕旨,屋里本还有想为安王府求情的人,看康熙怒火正盛,一个个也跟着缩了回去。
八阿哥自打出生,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赤裸裸地跌过面子,还是被亲生父亲,大庭广众下羞辱。他几乎失去继续待在原地的勇气,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九阿哥斜眼看着八哥发抖的样子,双手攥紧了拳头。
康熙一通指示过后,气力被用到见了底,头晕目眩,视线迅速模糊起来。他强逼自己坐正,只抢出最后一句话来,告诉在场所有王公大臣,皇亲国戚。
“朕,决意,立,四贝勒,为太子。再不更改了。”
说完,便瘫软无力,猛地向后跌倒。三阿哥、五阿哥一个箭步上前,勉强扶住。一群人扯着嗓子,大喊皇上的时候,多布已经慢悠悠地,出去叫来了当值的太医,进殿内救人。
里头人越挤越多,天气又热得人难受。多布再不想回去,就在院子里,坐在树下乘凉。
天色逐渐转暗,向屋内涌入的人流中,突兀地出现一个反向移动的。多布定睛一看,是九阿哥,笑着摆手,招呼他过来。
九阿哥被挤得,脑后的辫子都松散了,狼狈不堪地冲到多布面前。
“姐夫!你怎么不着急啊!老四要是当了皇上,咱们还有活路吗?不行,我非得想个辙出来,不能让八哥到手的煮熟鸭子,就这么飞了啊!”
“你急什么。姐夫心里有数。把老八带过来,别惊动老十。我这主意,他估摸着不会愿意跟着干。就咱们仨。再就是,天知地知而已。”
九阿哥重新打起精神,往寝殿内寻八阿哥去了。也不知是人太多,还是怎么,他俩过去大半天才出来。八阿哥死灰一样的面色,嘴唇被自己咬到发白。九阿哥不停地,在旁边鼓励他。
“八哥,他还没祭太庙黄袍加身呢,你别先泄了气!姐夫说有法子,那就一定有!姐夫哪里说过空话?”
八阿哥低头不语,多布从腰间,把火枪拔出来,从里面退出来一颗,带血的弹丸。九阿哥大吃一惊,强行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就当没看见,多布带着致命武器。
“姐夫,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四贝勒胳膊里,取出的弹丸。他废了双手。左手,是郭络罗格格打残,右手,五根手指,我都给掰断了。他怎么当皇帝?”
八阿哥听见前妻的名字,终于将涣散的意志,重新收拢起来,抬起头,认真想对策。
“那,他若是真登基,瑜儿绝活不了。姐夫,老四在哪儿?”
“张家口。我和你四姐开的铺子里。老八,成王败寇,就在这一口气上。汗阿玛怎么样?”
“晕过去了,还没醒。”
“好。就是今儿,你给我当个爷们儿。”
多布拿出身上,最后一样,提前准备的秘密武器。
一根极其像人参的,桔梗。
八阿哥接了这假人参,瞬间明白了多布的计划。
“你要我,用这个,换了汗阿玛,生脉散里的人参?”
“对,就这个意思。汗阿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太医院就会不停熬生脉散进献。反正,就是靠药吊着一口气,你换了它,也不算弑父。汗阿玛若再醒过来,指不定还有什么,对我们日后不利的旨意要下。夜长梦多,他还是早点去了为上。”
九阿哥精明的眼光,闪烁在黯淡的暮光中,像极了,正在觅食的毒蛇。
“八哥,咱们后头几十年,是跟着你风光无限,还是当缩头王八,就看这一回了。你敢不敢去?不敢去,我去好了!”
八阿哥没有答话,却把桔梗塞进怀里,转身快步向太医们熬药的房间奔去。九阿哥连张椅子都没要,跟多布一样,席地而坐。
“姐夫,你究竟什么打算?老四残废了,当不了皇上,八哥未必能成啊!要没有方才,‘辛者库贱奴’五个字,八哥还能争一争。汗阿玛亲口贬低了他,哪个大臣,都不会支持他的。”
“老九,不当皇上,难道就不能掌握天下吗?摄政王多尔衮,你这么快,就想不起了?”
九阿哥受了点拨,顿时不做声了,只暗暗盘算着,回京之后,该如何运作。
多布的视线,则一直固定在寝殿的门口,连眨眼都很少。
不知过去多久,周遭彻底陷入黑暗,对普通人来说,伸手不见五指。但多布视力数倍强于常人,还能看得清前后左右。
“老九,药,太医端进去了。”
九阿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多布的话,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有背对寝殿方向的坐姿,些许暴露了他剧烈动摇的内心。
青草地被压踩,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八阿哥回来了。
只有多布,能透过浓密的黑暗,看清他白皙脸庞上,反射淡淡星光的泪痕。
寝殿中,哭声和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太监们慌里慌张,不知从什么角落里,钻出十几个来,搭梯子,摘灯笼,尽快把白纸糊上去,遮盖喜庆的红色。
虽然还没有鸣钟,谁都能看出,皇上,驾崩了。
多布收起火枪,在八阿哥和九阿哥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
“多流点眼泪,别叫人看出来,咱们,正高兴着呢。”
自用笔记
康熙骂自己儿子八阿哥是奴婢生的、还有骂安亲王福晋、儿媳妇的话,都是历史上真实说过的,文中稍微省略了些,其实比这骂的还要更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