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接着往下说刑部一件案子,再往下,又是吏部的任免名单。张玉书发现,商量得确实快,各衙门递上来的折子,比往日简短多了。问了旁边人才知道,四公主下令,不准往长了写。超了三百五十字,直接打回去重写。
预定的日程说完,海枫照例问下,有没有临时的动议。张玉书以为轮到自己了,诚惶诚恐站起身,万万没料到,马齐突然抢了他的先。
“第三回,用完去一块心病。还是前几日的话:请四公主即刻搬出乾清宫。这里是皇上的寝宫,殿下不能住。即便是在书房里,临时支一张榻,那也不行!”
张玉书觉得这话没错,但大家伙儿听完都笑了。坐在前头的伊桑阿,朝张玉书使眼色,示意他可以说自己的事了。张玉书便抽了纸条出来,把自己的主张,当众大声说了一遍。
海枫心想,你出京找,等找到张家口,康熙的丧期都过去了。因此她很痛快地,同意把这项加到表决里面。
阿香这些天早锻炼出套路,立刻拿了抽签的竹筒子过来。
张玉书听那竹筒里,叮叮当当地响。又见四公主素手伸进去,抓了三枚圆圆的东西出来。
海枫仔细对了硬币上的纹、文字,向众人公开,今天投票时,要用到的古钱币。
“今日轮到意大利国的银币、和法兰西国的两枚铜币。先投吏部的折子、本宫搬出乾清宫、和出京找四贝勒的事。出去吧。”
她先站起来走了,其余大臣按次序跟着。张玉书走在最末尾,想临时抱佛脚,问马齐几个问题,结果没来得及。
院子里那个带轮木房子下了锁,露出内部精妙的结构。马齐帮张玉书领了钱币,教他怎么使用。
“银币用在吏部的折子上,大点的铜币是我说的事,小的是你的事。觉得可行,往左边扔,不行往右边,不知道就放中间。好懂吧?”
“多谢多谢,懂得了。”
张玉书刚回京,众人谦让,请他先进去。张玉书刚在小屋里站定,门便牢牢锁上,还有些机关转动的声音。四面都不透光,只有上方亮堂。张玉书抬头一看,原来上边镶着玻璃。
如此,倒不怕有人偷看了。
张玉书暗自这么想着,开始投票。他觉得三件事都应该赞成,钱币往最左边,写着“可”的箱子里一倒,就算完了。他还有点后悔,扔得太快,仔细看了四下里的装饰三遍,转身离开。
门锁得严实,张玉书敲了两下,外头帮着开了门,马齐已等着进去了。
“我竟忘了告诉张兄怎么出来。就是这样。本该连敲三下的。”
张玉书看着所有人投完了票,倒要知道知道,马齐口中,四公主‘数钱’是怎么回事。
阿香取了钥匙出来,海枫接在手里,从一侧转动机关,装钱的箱子,便被机关顶了出来。
她再转动底部的滑轮,改变木屋朝向,三个箱子,齐齐展示在众人眼前。海枫挨个箱子数了,都有几个钱币,伊桑阿拿册子和毛笔,在旁边帮着记数目。
数到马齐让她搬出乾清宫的那一项,“可”的那个箱子里,只有两枚大铜币,剩下的,全在别的箱子里。一个自是马齐的,另一枚,众大臣都往张玉书那里瞧。张玉书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投票,也很要技巧的。不是没人能偷看,自己投了什么票,他人就无从知晓。
这一轮收拾完,海枫重新选了钱币,再投别的事项。同样流程又来一遍,大晨会就算开完了。
会后,海枫点名道姓,要张玉书说说,国丧进行得如何。张玉书却打起了太极,尽说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众人一听便懂,这个要茶那个要水的,纷纷出去回避了。
海枫不想被张玉书牵着鼻子走,邀他往自己住的小书房去。
“那边清净,容易说话。张大学士也亲眼看看,本宫到底怎么‘住’在乾清宫的。又为何除了马齐,旁人都不大在意这事。”
张玉书自是求之不得,千恩万谢地,跟着去了。
这小书房,康熙在时,偶尔会进来坐坐,吃个点心,换个衣服,乾清宫里有几个房间,都是这个用场。张玉书从前也来过,看摆设家具,一如往昔,睹物思人,想起康熙来,不禁红了眼圈,掏出手帕擦着。
海枫指了指窗边,一张行军床大小的藤编躺椅,给哽咽的张玉书看。
“只有这个。本宫岂敢动乾清宫的摆设?等四贝勒回来,他自己改吧。大学士们尚且有个炕,累了,还可以在那上头横一会儿。本宫,连张椅子都不能用了?马齐就是爱较真,他说他的,谁都不理会。”
说完,正好顺便,坐到椅子上休息。张玉书知道规矩,臣子岂能坐得比公主高?她躺下了,张玉书按平时侍奉康熙的习惯,请了一张军机垫子,坐在地上,同四公主说话。
“殿下既说起四贝勒,那臣也斗胆问问。朝野上下见不到四贝勒,都心里都没有底。关于新皇下落,四公主,有没有什么能,能想起的……”
“哎呀,不必如此小心。想问就问。本宫又不是他贝勒府,门上画着的狮子,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可,四贝勒不在京中,再找不到,皇上该怎么入陵呢?新皇不主持国丧,从古到今,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那不是礼部的差事吗?”
海枫专心地玩弄着,手里一对白玉如意,答话越来越心不在焉。
张玉书看她,浑不在意的模样,胸中越发不满。
为人子女,竟忘却孝道,只管忙着在京城抓朝政大权,别说当公主,便是寻常人家出了门的姑奶奶,都不会这么冷漠地对待去世的父亲。
“公主殿下这样,臣不免要说两句!皇上在时,多么疼爱殿下和额驸!年节赏赐、爵位荣宠,哪一样短了?皇上崩了,殿下只爱在京城插手六部,偏不往行宫去,为太后娘娘分忧解难,这是哪里的规矩?陈廷敬的侄女,难道没给殿下,讲过孝经、女论语吗?”
他自以为慷慨激昂,占尽道德高地,海枫只看了想发笑,叫了阿香过来。
“我累了,你告诉他吧。”
阿香刚才听了张玉书的话,就想骂回去,巴不得这一句,卷起袖子说话。
“大学士好厉害,竟教训起主子来了!行宫里现有几位皇子呢,三阿哥又比主子年长。他都不管皇上,主子怎么能越过去管?大学士没听过,新皇不主持国丧,奴才纵没见识,也没听说过哪朝哪代,公主主持皇上丧事的!”
“我又没说,让殿下去主持,可总要过去尽了孝……”
“哟,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主子有喜了!日子还浅着呢!去行宫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的,您存心不盼着主子安泰,净出馊主意!太后娘娘亲笔的信,告诉主子先安胎,不必去;钦天监算的,主子这胎按八字看,恐怕会惊了皇上。回京的时候,主子还得避出去住呢!您可倒好,非撺掇着,让主子赶上去?”
张玉书自打进官场,从没被人这般抢白过,对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丫头,又羞又气,可又不能骂回去自失身份,满脸涨得通红,索性直接跪安了。
“殿下这些事由,臣着实不知。冒犯了殿下,自去吏部领罚。”
阿香还没使出十成功力,张玉书却认输了,没一会儿功夫,逃得影子都不见。她顺势就坐在刚才张玉书坐过的军机垫子上,陪海枫说话。
“张大人没马齐大人厉害。上回奴才扇他耳光,马齐大人跳起来,奴才还真怕过呢!”
海枫在躺椅上换了个方向,和阿香对着说话,把手里那对玉如意赏她了。
“你如今,谁都不用怕。京城里就是我最大。张玉书跑了,那是觉得跟你吵架,有失大学士的风度做派;我不跟他说话,那是因为,他没有跟我争长论短的资格。你们俩,勉强才算对等呢,你是我的侍女啊!咱们再耗一耗,等大臣们都等着急了,人心浮动,就动身去张家口。前两天,我让礼部报年号,他们按我说的办了吗?”
“嗯,富贵跑了一趟,把写着‘雍正’的字条,给混进去了。”
海枫摸了摸,还看不出起伏的小腹,莫名有点心虚。
也不知道见了面,多布会不会生气,气她怀孕了也不用心保养,四处张罗。
好像她就没有安分养胎的命,上次怀琏儿,也是冒雨,到紫禁城里,为山东灾民奔走。
历史真的会开玩笑,转来转去,还是四皇子当雍正皇帝。
她连压太子、八阿哥两个大宝,全失败了。
万幸,郭络罗瑜珞一阵任性报复,反倒歪打正着,给她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或许,这就叫做,命运弄人吧。
四贝勒就算有传位遗诏,双手残疾了,怎么能当皇帝?
海枫似乎可以预见,满朝文武,旗帜鲜明地,分成两派。
一派拿出三纲五常做武器,非要按遗诏办事,请四贝勒登基;
而另一派,才是真正关心国运兴衰的臣子,知道一位双手残疾的帝王,压不住各方蠢蠢欲动的造反心,要求另择新君。
这可不是一个木房子,一个匿名投票,就能解决的难题。
但是她,一个来自于现代文明的灵魂,已经为这个难题,准备好了绝佳的答案。
架空他,架空雍正帝。
他可以做个安静的吉祥物,住在马齐不准她住的乾清宫里,见证大权旁落。
君主高度集权,这个历史书上出现过的字眼,即将一点一滴,分崩离析。
看吧,国运,真的要开始变化了!
上一章忘了说,这里补上。
用桔梗换人参,肯定会被太医识破的,他们还不至于水平那么差,但我还是那么写了。
我曾经准备了一个成熟的作案手法,要写的时候删掉了,因为担心会被用到现实里面去。好比大家看到的推理小说、电视剧啥的(尤其那个带领结的小学生侦探),很多手法都不现实,那是刻意安排的,只保证理论上可行,不能把真正能成功的犯罪手法发出来。
因为,说不定真的有人模仿,那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