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画看清来人,无语收手,冷语道:“做什么?”
萧案生也收回手,坐到床边的搁凳上:“信在你靴子里。”
戗画坐回床上,斜眼看他,从被褥取出信封递去,心里想若他只是为了取信,就大半夜地跑到她屋里来扰她休息,那她是真要打人了——她一向十分不悦别人打扰她睡觉。
萧案生接过信封,起身准备走了,却在戗画动身出手前,又转身道:“今日我留下胡姑娘,是有所安排。”
萧案生忽然回头,戗画手上动作也戛然而止。
此时情状,是戗画正义凛然地站在床上,与立在床前的萧案生齐眉而视,她犹豫着又准备坐下:“我知道。”
萧案生却预先伸手,提住戗画的胳膊,让她回身与自己平视,笑道:“你聪明,我也知道。”
戗画冷着脸,暂时放下想打这人一顿的念头,她不曾想萧案生会如此直白地告诉自己,他心有所谋,这样隐晦之事:“你想说便说,我无心要管其他事。”
“我以为,你打算帮她到底。”萧案生温声试探。
戗画挪开眼,看见窗外铺撒进来的月光,窗外寒天冻地,她的话音比夜风还冷:“我非是光,不是什么人都能照映。”
一瞬间,萧案生看见戗画的脸上抹去了神色,眼里是无底空洞,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临渊,而她,则游于悬丝。
萧案生一把拉过戗画,将她抱紧,不顾她的挣动,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厚重的肩上:“这不是你的错……不管以何种方式,她都会想方设法潜伏在我周围,我不留她,不动她,她也不会好过。”
戗画挣脱不出,却渐渐在萧案生的话声中变得安静,她面前这个人,明明要对别人或被别人做不好的事,却反而来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她的错:“所以,她是谁?”
萧案生身影微顿,将戗画放开,正对上她锋利如刃的目光,于是慢慢将她扶坐下,自己也坐回搁凳上:“她不叫胡玲,我们曾叫她,胡玲耶。”
戗画眼神流转,正如她所见,这姑娘是西疆胡人,也正如她所想,那姑娘是为萧案生而来。
萧案生原本无法确定,可当那位“胡姑娘”不停地揉拽衣袖时,他便开始留意,直到他们两人一起去拴马,才看见了她手腕上那道无处可藏的刀疤。
萧案生沉下话音,又娓娓道来:“…认识他们,是在十一岁那年,我随父亲去了西疆,幼时贪玩,偷跑出了营地,去那荒漠中难得的甘泉畅饮…”
戗画垂着眼,回想道:“幸河,西子泉。”
“…是,西子泉。”萧案生看向戗画,忽对她不识路这件事生出些许疑虑,或许是他们两人对彼此都有所保留,还是说她和他一样,只是习惯如此。
“我在西子泉边,遇到了胡玲耶,和我那时……最好的朋友,迪什尔。”萧案生说着,又看了眼戗画,见她半垂着眼帘,像是将他的话也挡下了一半在外。
“我们三人,时常在泉边玩耍,那时毫无顾虑,可后来……西疆开战了,我也上了战场,”萧案生话音稍顿,深换了气,继续温和道,“我杀的人中,有他们的亲人。”
月色不羞,映入窗头。
这一刻,萧案生的阴鸷冷漠在他棱角削立的脸上分毫尽显,不着往日半分的矜贵公子气,而他的睫影亦是相与,自觉遮住了他眼底不由自主浮起的疚意。
戗画抬眼看他,眼神中却不带一丝品评,对他的狠厉视若无睹,好像透过面皮见了肉心,只淡言道:“这也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