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娶了妻,是我社中消息闭塞?”戗画仔细回想,忽记起连云跟她说过左丞江府与定安侯府联姻之事,又疑道:“他们查出你身份了?将我认成了久昔?”
萧案生回身看她,坐回矮凳,也紧着腿,对戗画温柔道:“我与九娘,是家里长辈定的,虽指腹为婚,但我待她,情同手足,非是男女之情。”
戗画垂下眼,听萧案生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他不想对久昔负责了。
戗画猛地起身,抄起刚刚坐热的矮凳,瞬时就往萧案生头上砸去:“你如此洒脱,可在乎久昔往后,她会如何受人指摘?”
萧案生飞快抬手,挡下矮凳,刹那间,矮凳另一只完好的脚也不翼而飞:“九娘亦无心于我,你看不出吗?”
戗画停下手,两眼冷冷看向萧案生,听他把话说完。
“九娘她,心悦居遥,你看不出,”萧案生揉着手臂,不知戗画那不开窍的脑子能听懂多少,只能试着言明,“居遥心悦九娘,你也看不出,他们二人情意相投,难道你想让我拆开他们吗?”
戗画耷下眼皮,她只知久昔与萧案生有婚约,那按婚约成亲便是,久昔为大赵丞相的孙女,而那居遥为南境做事,二人不可相与。
萧案生放下又多出了一道乌青的手臂,见戗画低头沉思,样子难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她的头:“何况,我心悦之人是…”
萧案生话未言尽,眼神忽然敏锐,目光像穿针引线,看向戗画肩后的里发。
戗画脑中回神,忽察觉萧案生的手探进了她的后颈,她疾手挡开萧案生的手臂,却早已来不及。
萧案生的手愣在半空,眼里露出的震惊,甚至比此刻迪什尔就在他面前要杀他更甚,他难以相信、不太确定地道:“你是…”
“闭嘴!”戗画疾言厉色,少有地将怒意写在了脸上,直到确认萧案生不会再往下说,才负气转身,躺回了榻上。
萧案生立在原地,看着戗画侧身躺于榻上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愤怒,难道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份?
戗画背着身,她不知自己此时躺着的地方,正是封窗之隙,日光伺机而入之处。
清晨光线落到戗画的后背上,在她的青丝间徜徉,显出柔滑光亮,而从里往外翻涌出的微微曲伏的发梢,在倾斜的光线下更为明显特异,动人心神。
之前路经万州时,戗画便吩咐过齐老,派人往社里去信,备好药粉,送往邕州官驿。
按脚程算,戗画前日便能在官驿取到药粉,本可在她的发样显露之前用药,便不会多生枝节,却未想到,他们会被关在知州府,一关便是三日。
戗画闭眼难寐,感觉到身后的人慢慢朝她走近,临近床榻时,又转身背靠着榻沿席地而坐。
萧案生的目光落于膝前,想起头一日,他们二人被关进屋中时,戗画十分反常,本以为她是不愿与他待在一起,现想来,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屋内无其他活物,只有二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与缝隙中透进来的冷风交织杂糅。
萧案生听见戗画气息起伏,知她并未深睡,于是轻声开口:“还有别人知道吗?”
戗画慢慢睁开眼,她的后背仍散发着寒气,一点一点蔓向四周,让人不敢靠近。
萧案生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她,感受着从她身上渡来的寒意,寒凉颤动身心,而他岿然不动:“连云?”
戗画不作声,手紧紧攥在身前,她不愿别人知道她有胡人血统这件事,并不是因为族别歧视,只是这样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她十分讨厌麻烦,麻烦的事,和麻烦的人。
戗画曾告诉连云,她这是祖传病,连云信她,未多问半句。
连云也听戗画说,她不喜此发样,便四处找人询问,最后找到了医仙,胡春阳大夫。
胡医仙研磨出了药粉,教戗画用药粉浸洗,可以掩盖曲发,只是并非长久,最迟需半月用药一次,方可维持。
连云不常与胡人打交道,除了阿迪力古丽便不认识其他胡人,而阿迪力古丽是纯胡人,长发金浪,眼中异彩呈珀,因此清晰可辨。
而萧案生不同,他长年与胡人来往,见多了胡人女子,若非戗画仍有一半赵人血脉,发颜纯黑,骨像柔和,否则怕是早已被他看出了。
戗画沉着气,只字未语,身体也纹丝不动。
萧案生却像是听见了答案,慢慢回身,眼神划过戗画的后背,手指触碰她的发尾,轻轻揉捻:“此事,我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