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姬已经七岁了,勾月再次见她,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凌波鹤羽襦裙,发髻下松散地打了几个细细的麻辫,北地常能见到编着许多小辫子,发尾系着小铃铛的楚人小女孩,发髻是燕人小姑娘喜欢束的。
她母亲是韩敷,跟韩澄极相似的面容,只是鼻子不高,所以看上去没有韩澄年轻时候那样惊艳,婉约不少。
只是年纪轻轻便突发重疾去了,想来这个小姑娘没有母亲庇护,这几年应该不好过。
小姑娘跑过来叫她姑姑,看样子还认得她,“你回宫来了?”
勾月弯下腰揉揉她的发顶,“是啊,近来如何?”
“我很好,太皇太后一直照顾我,我平日里都不出来,只是近来宫里忙碌,无人管我,我就跑出来玩玩了。”
她趴在水池边逗弄小石头上的乌龟,气得乌龟瞪着腿想要爬到水里去避一避,小姑娘按住了龟背,乐呵呵地同勾月说话。
她在宫中也无事,便坐在水池旁边和她玩一玩。
“文大人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勾月一窒,“他……”
“他去世了?”小姑娘忽然坐直了身子,不再逗乌龟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父王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周太医为他诊治,我偷听到太医说文大人已快油尽灯枯,只能拿订好的药材吊着命了。”
勾月原本想着装模做样糊弄一下小姑娘,没想到她竟这样聪明,生活在宫里的孩子,若不聪明,日子恐怕也过得艰难。
“看来确实如此啊。”小王姬道。
见勾月沉默,她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率,“让你难过,实在过意不去。“
“没什么。”
“对了,姑姑,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不是想做天下第一将军?”
她回想起来,在她只是塔兰的那些年,她确实这样想过,“谁告诉你的?”
“文大人啊,你之前在昭文馆外面等他下课,我跑去里面找沁索阿叔玩儿,后来文大人见你在外面等候,就同我们说,他的大将军来了,他得回家去了。”
勾月笑了,“他是这样说的?”
“嗯。你能和我说说文大人吗?我经常从父王和太后娘娘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好像所有人都很钦佩他,你也是吗?”
勾月摇摇头,“我不钦佩他,我刚开始认识他,还讨厌他呢。”
她想起认识文渊之的时候,自己才刚过十四岁,到他肩膀。
文渊之和她认识的北楚人还有若枝人都不一样,他的肌肤雪白,当然比起韩澄要逊色不少,不过他身上独有的阴柔之感是北地之人和若枝人没有的。
文渊之爱和人交谈,无论是楚地语言还是若枝语他都说得很好,身为一个燕人,却能掌握另外两种语言,默毒也曾夸赞过他聪颖。
与他不同,勾月还是塔兰之时就不爱言语,幼年时候的经历让她骨子里抗拒照顾自己长大的楚人,母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常和她说起燕地,半燕半楚的血统让她经常会产生混淆,自己到底是燕人还是楚人。
她惧怕向楚人回应示好,即便是照顾她长大的养母,似乎对她多一些温柔便是对母亲太储儿的背叛,所以幼年她装作从不留恋养母的怀抱。
文渊之在哪里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他长了一根好舌头。
勾月对他有成见,在她眼中,这个人利用默毒的恨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慢慢喂大了默毒的野心,让他敢于逐鹿中原。
他还很奇怪,勾月越是不想和他说话,他就越亲近她,对她各种照顾。
她当然会说燕地之语,母亲从小教她,所以即便她在楚人中长大,被楚女抚养,她也没有一日忘记母亲教她的中原话。她只是不想和文渊之交谈,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应。
后来他更是投其所好,送给了勾月许多燕地的书籍,记载的都是燕地武功派系,她已经多年没有学过燕地的文字,赵无因教她的字也不多,她和沁索的武功都是他口头指点,所以她当然认不出来,只能看懂图。
她便照着图学那些武功。
某日他见她光看图忽略字,微微一笑,问她,“你是不是看不懂字?”
“胡说!”她第一次用大燕话大叫。
“哦,原来是个睁眼瞎。”
气得勾月把书丢在了地上,“还给你,我不要了。”
他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我又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怎么气性这么大,我的意思是,我来告诉你这上面写了什么。”
“我能看懂。”她说。
他折断一根柳枝,在地上写道,“这是什么意思?”
勾月踏了过去。
她听见身后那人的叹息声,“你个小骗子。”
“我不是骗子。”她道。
“你不是说你不会燕地话语吗?”
“我从未说过。”
对了,是默毒对他说的,他说她早已不会说燕人的话,所以即便她听懂了文渊之和韩澄的对话,她也从不插嘴。
草原上的星格外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写下一个星字。
“认得这个吗?”
勾月走过去,摇头说不认识。
他便指着天,“喏。”
“天?”
“不是,是星。”
“无聊。”她说。
文渊之跟上来,道,“你母亲是中原人对不对?”
她一脚揣在他小腿上,疼得他跳脚,“谁告诉你的?”
“我就问问,你至于吗?”
“我母亲不是你能提及的人。”
他道好,“我就是想问,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中原人有关于星辰的故事?”
“没有,你想说什么?”
“燕人说天幕其实是一棵大树,这些星星都是大树上的果实,果实成熟后就会落入凡间,化为婴儿,人死去后,会重新飞到大树上,变成闪烁的果实。”
“真奇怪。”勾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