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场雨后,石子路上灰尘果然少了。
次日他们启程,盏鸢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马吐气,她急忙起来穿衣服,姑姑的声音从外室传来,“你多睡会吧。”
盏鸢一边穿衣道,“姑姑你等我?”
“不,我是说,你睡醒了,回北地去。”她道。
盏鸢几下穿好了衣服,“我先不回去,姑姑,跟你在一起才有意思呢。”
勾月道,“何时你小命没了,那才叫有意思。”
盏鸢撇撇嘴,“姑姑你不会那么狠心不管我吧。”
她笑了,“给你带了些饼子,一会儿路上吃。”
离纤尘的一匹马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他今日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叶子,盏鸢问道,“姑姑,这个人昨日穿得像是金针菇,今日怎么像是枇杷叶。”
勾月还没说话,离纤尘已经皱了皱眉头,“你家中的孩子,嘴真碎啊。”
勾月也笑了,低声朝她说,“你倒是个会形容的。”
此时是初夏,乍寒乍暖麦秋天,黄梅雨细麦秋轻,麦子次第成熟,摇曳着青黄的麦穗,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金黄的田野。
昨日的雨洗刷天幕,此时碧空清亮,小道一边是山另一侧便是湖水,湖面如镜。
盏鸢指着不远处鸥鸟展翅飞于水面之上,道,“姑姑,你看那边。”
原来是渔夫正在撒网,抛出去网,落在水面便瞧不见了。
山道上只有他们三个慢悠悠朝前走,勾月本想尽快将他送到南陵,可他自己不急,悠闲这样赶路,她也懒得管他。
忽然,看着眼前的景色,她脑子里想起了什么,展开昨夜打开的信封。
……
我想同你说一说此间的山水人情。
桐城能催熟梅子的雨,在早夏。有树的地方绿叶成荫,风雨温润,枝叶间累累的梅果成熟,酸甜可口,可惜你不爱食酸物。
大片的麦田在早夏的烟雨中,呈现出逐渐成熟的青黄色。
寻一高远处,可见绿色的枫叶在风雨中充盈叶脉,充沛的江流雨水,滋养万物。
……
那时阿渊来桐城正好也是这个时节,没想到多年后她旧地重游,又是早夏。
那时阿渊站在高楼上,看着桐城绮丽的夏日风景,躺在竹席子上享受早夏风清,有时候白天去湖面上划船。
她好像懂了一些他的心思。
也许他从未被放逐,只是他累了,想要暂时逃离。
于是他走出王城,看一看他用性命守护的山河。
他从不负江山。
离纤尘高声唱了几句。
背江居隙地,辞职作遗人。
耕凿资馀力,樵渔逐四邻。
麦秋桑叶大,梅雨稻田新。
篱落栽山果,池塘养海鳞。
勾月看着他,心想阿渊当年有没有想过诗中这些呢?用积年攒下的俸禄,买一块狭小的土地,耕作不息,远离官场。在篱笆边栽种果树,在池塘里养鱼虾。
午后三人来到一处茶棚。
茶招子在风中飘扬,勾月找了个靠路边的位置,见是两位姑娘,摊贩声音轻柔了些,“两位要些什么?”
离纤尘慢吞吞将自己那匹马栓好,“劳驾,我要一碗凉茶,一个茶叶蛋。”
“你要什么?”勾月问盏鸢。
“豆吧。”
“来两份豆。”勾月道。
吃了几口,茶棚的客人来得渐渐多了起来,将小茶棚都挤满了。
一个若枝人啪的一声将自己的大刀拍在了桌子上,“我跟你们凑个桌如何?”
盏鸢见他来者不善,就要拔刀而起,又被勾月按住了,“自便,请坐吧。”
盏鸢有些不满,“姑姑,你干嘛怕他?”
声音虽小,也被这个带刀的若枝人给听见了,“我没有恶意,小姑娘你瞧那头都坐满了。”
盏鸢不喜欢若枝人,她觉得燕人酸儒软弱不讨人喜欢,但比起燕人,她更厌恶像是野兽一般的若枝人。
盏鸢道,“我姑姑都让你坐了,我当然不会叫你滚了。”
“盏鸢!”听她话中带刺,勾月喝了一声。
那若枝人知道自己叫他们觉得不便了,喝完自己碗里的茶,又吃了几口东西,想要快些吃完上马继续赶路。
勾月道,“你不必着急,慢慢吃你的就是。”
她自然是知道盏鸢为何痛恨若枝人,只是她也曾去过若枝,知道那里的百姓也过得十分不易,连靠近若枝王城的赤水城百姓都缩衣紧食,那些远离都城的若枝人想必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碧眼的若枝人听着了,便也不急了,“多谢。”
离纤尘吃完擦了惨嘴,又擦了擦手,“你是来中原做生意的?”
那个若枝人摇了摇头,“我是来……你们听过若枝的行仙门最近在悬赏抓人吗?”
勾月道,“我们几乎没去过若枝,那里的消息自然也是不灵的。”
盏鸢疑惑,“若枝的门派悬赏抓人,你跑到桐城来做什么?”
他解释道,“行仙门是若枝一个小门派,不过后来靠近若枝有个大一些的中原门派来到此处,这行仙门上下就成了这个门派的外门弟子了,现在听说这个门派中有弟子偷了掌门令牌,逃到了中原,他们悬赏一千两黄金捉拿叛逃的弟子,听说那个叛逃的弟子是个燕人,叫离纤尘。”
“噗——”勾月一口茶尽数喷了出去。
“姑姑。”盏鸢递过去手帕,“你没事吧?”
勾月看了看离纤尘,怪不得他要她送去南陵,他是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的?
离纤尘倒是冷静,“怪不得近来中原的若枝人变多了,原来你们都是为了他而来。”
勾月真不想揽这瓷器活了,好不容易过几天天平日子。
盏鸢兴致很高,看了一眼离纤尘,大着胆子问那若枝人说,“你既来捉拿他,有没有画像,否则你怎么认得出呢?”
这若枝人道,“我有几个同伴,我们是结伴而来共同抓他的,不过他们脚程慢,我先赶到,我们约定在南陵会合,他们已经找人买了那弟子的画像,到时我看一遍就记住了。”
盏鸢啧啧两声,“可惜了。”
若枝人问道,“什么可惜了?”
勾月咳嗽两声。
“没什么,我是想说,要是你早些看见画像,这一路上你还能找一找呢。”
若枝人抬起脸看着他们三人,两个楚人女子,一个燕人男子,“你们……”
勾月警惕起来,“如何?”
他道,“你们两人是楚女对不对?”
盏鸢道,“是又如何。”
他道,“楚人其实和靠近北边的若枝人长得很像,你们知道吗?”
离纤尘道,“那是两国交界之处,再往北去,就到了楚界了。”
“胡说八道,你们若枝人跟我们北楚人长得一点——”
“盏鸢。”勾月叫了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