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剂汤药下去,许小姐的病已经大好。
“你这是要走了吗?”离纤尘径直进了勾月的房间。
“事情都办好了,再留在这里不是讨人嫌?”
“也对,那你何日启程?”
“今日就走。”
“要到哪里去?”
“汝阴。”说着,勾月收拾行装的手停了下来,汝阴两个字对她来说承载着太过的记忆。
有她,有阿渊,有纪朴还有一同治水的当地百姓。
人总是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里疯狂想要回到过去。
勾月能记得很久之前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已经忘了少年时候出兵打仗,但对成为勾月之后与文渊之相伴的许多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正面见文渊之时心虚的眼神,记得当初自己一会儿叫若水,一会儿见如如,记得在汝阴文渊之说自己不喝酒,她知道他在撒谎却不能拆穿的烦闷。
很难说记忆对一个人来说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
每每记起这些,笑过之后便是无尽的沉默。
今日过后,盏鸢要回北楚去。
人与人的相遇,相伴,注定只能是一段路而非一条没有终点的小道。
汝阴,已经变了大模样。
当初自己到这地界的时候,这里还饱受洪水的侵袭。
她甚至没有见过这里繁华的样子。
当年汝阴雨水集中,河流年年改道,两岸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河道上的棚屋早就已经拆了,此地也没有排着长队的百姓在领粥。
同来相伴人何在,风景依稀似旧年。
现在河道上,勾月还能记起当时的倾盆大雨。
自己在汝阴找了整整十五日,才在这里找到了他。
第二日的大雨让人手里都握不住油纸伞,那个笨蛋却还是要冒雨前去。
“今日实在郁闷,明明就面对着她,还是不能明说。一个人为着自己吃醋的模样着实有些意思,她以为我把她当做了塔兰,殊不知她便是塔兰。她生起气来像只凶猛又失控的小兽,有些让人想上去立刻安抚她。”她合上了汝阴的这封手书,珍重地将它同其他放在一起。
田间劳作的老妪看见大堤上的人,身影像极了当年他们一起治水的小姑娘,当时一个姑娘家在大堤都是男人的地方没法安顿,还是自己把他带到两个风尘女子的帐篷里,吓唬了那两个风尘女子一番才敢让她住下。
“勾月姑娘?”老妪试探喊了一声。
勾月回头,她认不出老妪,老妪却忘不了她。
想来是勾月这些年的模样变得不大,勾月一回头老妪就笃定这就是当年跟着文大人一同治水的姑娘。
老妪很热情,寒暄几句就要拉着勾月回家尝尝汝阴的家常菜。
一路上,勾月可以看得见汝阴这些年的变化。
当年来的时候老百姓连遮身都地方都没有,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轮番到汝阴来,老百姓却连一粒米都没有看见。
如今柳大娘家已经住上了瓦屋,虽不说有多大,至少有地方可以避风雨。
柳家院子不大,里面养了几只母鸡,院子外有一处空地留作菜园,烧柴的棚子里挂着三两串腊肉,想来他们吃上饱饭已经不成问题。
柳大娘家本有四个孩子,因着当年洪水被卷走了两个,后来又饿死了一个,最后就剩下一个独苗。
柳大娘说着抹了一把眼泪,踩着个凳子要上灶台去取腊肉。
勾月见状忙拦着大娘,这一点腊肉应该留给大娘一家改善伙食。
柳大娘流着泪却又笑着,“这就是来感谢恩人的,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早都被洪水卷走了,哪里还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如今我那个儿子也娶了媳妇了,等过几年我跟我老伴儿再抱上个大胖孙子,这日子更有盼头了。”
“大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要谢当谢……文大人才是。”
提起文大人,大娘脸上漏出一丝坏笑。
“姑娘,你和文大人最后到底成没成?”
“啊?”
勾月仔细想来,当年自己和文渊之还没有亲密到让人都能瞧出来的程度吧。
“姑娘你也别不好意思,老太婆我的眼睛可是尖得很,两个人相互有没有意思,我可是瞧一眼就能明白。”
勾月问到:“哦?”
“眼神,文大人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跟看旁的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她指了指天边的云,对勾月道,“他见众人如寻常,见你却像是瞧着天边的云,夜里的月,想亲近又隔了些地方,生怕姑娘你不高兴。”
大娘做活麻利得很,说话间一桌家常菜便摆上了桌。
不大的饭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大爷还拿出来自己攒了还就都没舍得喝的酒。
几杯酒下肚,大家说话变得自在起来。
老大爷平日里可能饮酒少,没有几杯便有些醉意。
“话说,文大人怎么没有来,我们汝阴的百姓还想当面感谢他呢,没有他,我们早就该去喂鱼了。”
“汝阴的河道年年改道,每一次不是冲了房子就是冲了田,文大人这治水的法子好,河道不仅不决口了,还专门引出了灌溉农田的水渠,真乃济世大才也!”
许久了,勾月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文渊之已经离开的事实,没想到她还是做不到。
盯着碗里的一根菜叶,勾月许久才开口喃喃,“对啊,他怎么没有来?”故地重游,斯人不再。
声音很小,可能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老大爷没有听见,还在执着问着勾月文大人为什么没有来。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出游,我须得慢慢寻他。”勾月只是这么一说,大娘便明白了。
旁边的大娘没有饮酒,狠狠地拍了大爷一下,“你这个死老头子,喝点酒就不醒人事。”
“勾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们……”
“文大人真是个大善人,好官啊……”
人间很多事情,遂人愿却又不太圆满。
就像文渊之毕生所求海晏河清,求得了却又看不得;就像勾月一心想做一个将军,做到了却最终释然;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千般困难在一起了,却最终阴阳两隔。
一顿饭过后,勾月准备告辞。
眼看着天都快要黑下来了,大娘不放心勾月一个人走夜路,说什么也要勾月留下来过夜。
勾月坚持没有过夜,自己一个人星月兼程睡在树上反倒自在些。
自己跟踪他时,宿在树上是常事。
文渊之赶起路来不紧不慢,天黑之前常找不到客栈。
找个地方生个火,往树上一靠,就算是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