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听她直指自己,便也笑道:“就是为了这几分相像,富察贵人就那么喜欢晚儿伺候么?我记得晚儿本来是房的宫女,叫作余莺儿,怎么到了妹妹身边,名儿也改了,伺候的活儿也改了?”
富察贵人放下手中的五毒饼道:“惠姐姐这可是多心了,我不过是喜欢她的樱桃小口,所以才叫晚儿罢了。”
安玲容淡漠地扬了扬唇角:“这个自然了,只是方才富察贵人说那丫头长得有几分像惠妃,我便跟妹妹讨个人情,让她跟了惠妃去,如何?”
富察贵人“哎呀呀”一迭声唤了起来道:“那怎么行呢!且不说我一时半刻还离不了这丫头,还是留在我身边稳妥些呢。”
皇后冷眼旁观,含了温和之色道:“不过是个小宫女,安妃和惠妃若喜欢,本宫让内务府再挑好的给你。”
眉庄与安玲容对视一眼,知道富察贵人死期将至,便也默然了。
待到从皇后宫中散去,眉庄与安玲容携了手出来。
眉庄眉头微蹙,脸上颇有些萧瑟之意,道:“看着富察贵人这般拿晚儿取笑凌辱,我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安玲容和婉劝道:“那丫头与眉姐姐和菀姐姐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了。
可我还是劝姐姐一句,别想着去救她。
一则姐姐开口,富察贵人愈加不肯放,还不如等她腻歪了,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撒手了,二来……”
安玲容微微沉吟,小声道:“我亲眼见过这丫头在我宫里是怎么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的,实在不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眉庄颇为意外:“竟有这样的事?难怪她那时会突然要断了与小夏子的情,后来被打发去了房,才知道要回心转意,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闲聊过后,安玲容先是去看望了甄嬛,然后才回到宫中。
一进门,她便见皇帝坐在窗下。
一盏清茶,一卷书帖,一本奏折,候着她回来。
她解下披风,坐到皇帝跟前道:“让皇上久等了。”
皇帝淡淡道:“去看菀嫔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窗外微明的光线为安玲容如树堆雪般的面容,镀上了更为温婉的轮廓。
她徐徐替皇帝添上茶,缓声道:“原是想略坐坐就回来的,但是看着碎玉轩炭火供应不足,菀姐姐又病得可怜,所以多说了两句。”
皇帝蹙眉,不以为然道:“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安玲容露出几分怜悯之意:“菀姐姐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昏昏沉沉的,只反反复复惦记着要见皇上一面。”
皇帝眉心拧得越发紧,凝视着茶盏中幽幽热气,冷淡道:“朕不去。”
他顿一顿,“你来劝朕,前朝人也上书进言,牵扯纯元……”
皇帝的叹息幽幽地钻进心底去,安玲容明白他的不忍、他的为难。
“皇上不肯去,是因为人事已变,面目全非么?”
皇帝斜倚窗下,仰面闭目:“安妃,朕一直记得,菀嫔在朕面前,是多么温柔,多么的善解人意,朕真的不想看见,那么多人让朕看见的、她背着朕去处死年答应的模样。”
安玲容深深攒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怆。
“皇上不去,自是因为心疼年答应,也心疼从前的华妃,只是菀姐姐毕竟有了身孕,她陪嫁的丫鬟流朱又多日不醒,臣妾只怕这肚子里的孩子……”
皇帝的眼底渐渐有纷碎的柔情慢慢积蓄,沉吟良久,他终究长叹。
“罢了,朕便去瞧瞧她吧。”
碎玉轩迎来了日思夜想的男主人,却因为女主人的质问,导致了男主人的落荒而逃。
皇上坐在步辇上,看着月色苍茫,想起晞月方才所言,只觉得前事茫茫,亦有落人亡的两失之感。
苏培盛善察皇上心思,便道:“今儿皇上也还没翻牌子,此刻是想去哪里坐坐?”
皇上的眼神不知望着何处,只觉得身体轻渺渺地若一叶鸿毛,倦倦地问。
“苏培盛,朕从前,是不是很宠爱菀嫔?”
苏培盛不知皇上所指,只得赔着笑脸道:“是。可皇上也宠爱欣嫔,宠爱安妃,六宫雨露均沾……”
皇上倏然打断他:“你伺候了朕多年,有没有觉得,朕宠了不该宠的人?”
苏培盛吓了一跳,也不敢不答,只得道:“能不能得宠是小主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
皇上仁厚,后宫这些小主,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
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皇上不悦,便越发战战兢兢。
皇上只是浅浅一哂,流水似的月华泻在他俊逸清癯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
皇上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苏培盛伺候皇上多年,深知他心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
他说着,轻轻“哞”了一声。
皇上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猴儿样子,罢了,去永寿宫吧。”
皇上进来时安玲容正换了玉色湖水纹素罗寝衣,从镜中见皇上进来,便道:“夜深了,怎么皇上还过来?”
皇上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
安玲容没有任何疑义,温顺道:“是。”
她挽着皇上坐下,“皇上去看过菀嫔了?”
皇上支着头坐下:“是,她和朕说了好多话。”
安玲容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皇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她知道皇上既然回来了,大概是吃了甄嬛的闭门羹。
因此安玲容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对方上钩。
果不其然,皇上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如云散下的青丝万缕,低声道:“容儿,有一天你会不会算计旁人?”
安玲容的眸光坦然望向他,直言道:“会,若是此人做了臣妾绝不能容忍之事,臣妾会算计。”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
皇上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