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卷豆忧愁地叹气,“阿攀,先不说了哦。唉,老师有点严肃,他一会就快来了,老师不允许我玩手机。”
嘟—嘟——
俩人互相道别后,电话挂断。幽深的蓝色玻璃窗倒映出许攀寂然寥落的身影。
小少爷,真好啊。
他的宝贝就应该待在温暖的别墅房间里,喝着甜甜的牛奶,不想学习就可以不用学,想学习了,也有教授一对一辅导功课。
而这些,现在的阿攀一样也给不起。
微凉的风从窗缝里溜进来,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攀站定不动的身体逐渐僵硬。
身后,鲜艳刺眼的红色“手术中”显示屏陡然暗沉下来,带着不详的预感,令人忍不住心跳漏拍。
夜色被浓郁的雾气笼罩,许攀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倒影,模糊之间,他听见了自己父亲闷在喉咙里的哭喊,以及膝盖重重跪地的咯噔声。
生前穷困潦倒,死后为了办一场体面葬礼,同样需要钱。
许爷爷共有儿女四位,许攀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贫穷的叔叔伯父们吵吵嚷嚷,纠缠算计这一笔葬礼钱到底谁该出、老爷子到底有没有私藏多余的家产。
他拎起沉重的脚步走上前,闭眼给爷爷青白安详的面庞缓缓遮盖好白布。
转瞬间人生又陷入泥淖,越挣扎却越陷越深。许攀几乎舍弃掉全部的脸面和自尊,逼不得已给栗婧打去求助电话。
电话那端的栗婧听完安静许久,嗓音一如既往得轻柔和缓。
“我接济你,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喵喵喜欢你。但我不可以接济你背后的家人,不能破开这个先例。阿攀,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许攀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和他的家,是如狼似虎的隐患,是深渊下看不见的无形鬼手,是随时会拖着别人下地狱的存在。
这边栗婧挂断电话,心里却也不是滋味,她向窝在沙发里的小儿子递去目光。
栗卷豆唇边泛起柔柔的涟漪,笑容清新可爱,正在帮辛巴用小梳子梳毛毛。
栗婧凝视他天真无忧的眉眼,原本坚硬的心志不由有一瞬间的动摇。
面对许攀,她可以利益最大化地去思考问题,应机立断。但是一瞧见自家喵喵,方才果断干脆的决定又变得举棋不定。
她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帮忙,拒绝了许攀的请求,栗婧大约能预想到许攀将来的生活也许会变得一团糟。
许攀如何和她倒没什么关系,栗婧不免担忧,自家宝贝喵喵会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可是许攀斩不断他所背负的家庭,她也绝对不能施以援手。雇佣许父之前她并不是没做过背景调查,只能说今时不同以往,她给过许攀机会,不过命运爱捉弄人了些,在他成长起来之前,似乎提前被缠住了脚步。
定了定心神,栗婧笑着走过去,抬手揉了揉喵喵的脑袋,“喵喵最近特别爱笑,有什么开心事吗?和妈妈说说。”
“有啊。”栗卷豆毫不犹豫,指向客厅墙壁一角、被项建新裱起来的他的月考及格试卷。
这就是现阶段的他最开心的事情。
“除此之外呢?”
栗卷豆偏头认真想了一下。
给辛巴梳理毛发是开心事,今晚可以不用再面对令他发怵的曾教授也开心,吃到美味的酸奶蛋糕喵喵更开心。
他说了一圈,愣是没提到许攀。
栗婧细瞧观察儿子的神情,慢慢心平气定起来。
说起开心的事情,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许攀。因为和许攀在一起不开心吗?还是,在喵喵心里,他其实并没有特别重要。
.
三天后,处理完爷爷葬礼的许攀终于返回浦沅。关于爷爷去世这件事,他没有对栗卷豆多提一个字。
他们像从前一样一起学习、吃饭,一起做试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五傍晚放学,许攀帮小少爷收拾书包。
栗卷豆忽然“诶”了一声,他面颊微鼓,指着许攀的口袋里倾斜半掉出来的手机,怏怏不乐道:“不是说好以后上学不可以用手机的吗,被我抓到了!”
说着,他稚气地摊开一双白嫩的掌心,仰起头理所当然道:“没收没收。”
许攀低垂着眼,喉结滚了滚,扯出一抹笑,“好。都听你的。”然而他似乎不会笑了,嘴角机械地扬起弧度,如同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丑陋而难看。
将手机放进栗卷豆的手心,许攀动作缓慢而僵硬。
脱手前,状似不经意间按亮手机屏幕。倏地,他快速挑起背包,喉音掩抑发涩,“随便宝贝收到哪里,我不看,我去教室外面等你。”
说着,他快步离开。
栗卷豆哼哼唧唧,刚准备将许攀的手机藏进桌洞里,低下头,一眼看见了手机亮起的界面内容。
是许攀没有退出的界面,一个问答论坛的软件。
黑体加粗的提问,就这么不打招呼地映入他的眼帘——
[最好的分手方式是怎样的,怎样才能……不伤害对方。 ]
发帖人:攀。
瞬间,栗卷豆愣住了。
他仿佛被点了定身穴,怔怔看着。手指不自觉轻点提问者“攀”的黑色头像,专栏下方写着简单的一行字。
[简介:你不要哭。]
像是刻意要对谁说的话。
栗卷豆静静坐在座位许久,双瞳弥漫起茫然不解的神色。
许攀蹲在教室后门的门槛边,背对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神望向虚空。
许久,许攀隐隐颤唞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头,依旧蹲在后门边,嗓音微哑问他,“宝贝,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