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只大扇贝
直到下班,应怜都还在琢磨顾念远早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念远并不常笑,从小学开始。
他成熟,稳重,做事情格外细致,远超同龄人。
就连向来不喜欢这个年纪小孩的应女士,都对顾念远赞不绝口。
升上初中,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少了,应怜印象里的仅有的那几回还都是被自己气的。
顾念远总爱管着他。
小学生应怜单纯好哄,加上本来就很崇拜顾念远,把对方当成追逐的目标,基本是顾念远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初中生应怜不一样。
初中生应怜主观能动性极强,认为他憧憬顾念远是一回事,顾念远管这管那又是另一回事。
应怜从来没考虑过以后毕业要不要顺便再去国外读mba,给学历上个双保险。
但即便如此,应怜也愿意为顾念远妥协。
应怜从小没有在他妈妈面前低过头,在某些方面,他有一种格外死心塌地的固执。
顾念远并不看那时候流行的少年漫,以至于新学了日语的应怜当时有种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认为顾念远肯定听不懂。
他问顾念远非去不可吗,得到了顾念远的肯定回答。
为此还和家里吵了一架。
顾念远笑起来像三月初的春风,有一种温柔的冰凉。然而早上对方那个突兀的笑,不属于应怜见过的任何一种。
父母并非不赞成他留学,他们家和大富大贵虽然不沾边,但供一个应怜还是相当轻松,绰绰有余的事。
顾念远不让他挑食,不让他吃那么多仙贝,不让他用电子产品看小说……
他们只是觉得这个时间点出去得不偿失,应怜的决定过于莽撞。
像他了解顾念远那样,顾念远也了解他。
是,确实是他主动甩的顾念远,但这也是顾念远有错在先。
主见极强,从小就怎么让人操过心的小孩在的人不省心的时候才格外折腾。
他甚至什么了解都没有做过,更不要说具体的规划和打算。
大抵是多年余威犹在,他心里其实有点发憷,生怕顾念远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手段在等着。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不畅快,显得他见到顾念远有多心虚似的。
那时他们还睡一床被子,无话不谈,聊有关未来,有关爱情。
他做好了和顾念远先去国外,再慢慢申请学校的准备。
应怜还在震惊状态,本能想否认,结果不小心,习惯性地回答道:“本当だ!”
顾念远回了趟家就突然要出国,过几天就动身,半点准备都没有给应怜。
别人眼中,顾念远霁月光风,可远观不可亵玩,是朵不近人情的高岭之。
那会儿应怜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在顾念远面前乖得不像话。
应怜叛逆期提前结束,至少有一大半是顾念远软硬兼施,弄得他不敢造次的功劳。
顾念远当时的行为,对应怜来说其实是一种背叛。
他开始阳奉阴违,口口声声我妈妈都没有你管得多,嫌顾念远太烦。
他们准备毕业旅行去高原,找一个节奏缓慢的沿海城市定居,计划找和所学完全无关的工作。
这不代表晚上的饭局应怜就会故意缺席。
这次分别和中考之后那次意义完全不同,应怜接受不了异国恋。
顾念远气笑了把他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还改了几个明显有问题的文法,问他:“本当?”
顾念远于是又被气笑了。
大二出国,如果不是交换,拿不到现在学校的毕业证。
要心虚也应该是顾念远心虚,有免费的高档商务餐吃,他为什么不去蹭?
他拿着漫画书,以介绍内容,锻炼口语的名义和顾念远叽里呱啦,实际内容上全是对顾念远的吐槽。
顾念远笑容最多的时候,是在他们的大学时期。
应女士甚至差点请假打飞的来首都和他面谈,让他再好好想想,不要轻率地作出可能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顾念远做饭,他帮顾念远系围裙;只要顾念远一拿起pad,他立刻会把笔递过去;每天上课,他都会给顾念远占风景和视野都是最好的座位。
他早就习惯不管做什么都和顾念远一起,其实很依赖顾念远。
应怜咨询了好几家机构,得到的回复都是正常走申请流程至少要几个月。
他刚开始确实有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的打算比如突然胃疼、对象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小学二年级还是一年级,学校组织春游,班主任需要父母双方监护人签字,应女士和他开玩笑说除非你今天当着爸爸面承认妈妈才是最好的,不然我就不签。
只有应怜知道顾念远这个人其实很小心眼。
应怜倔强地不开口。
就算后来应女士向他道歉,在家长准许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装了一书包应怜最喜欢的零食贿赂他,他也依旧没去。
他向人生中第一次向妈妈低头是为了顾念远。
可是顾念远甚至连一点点的妥协都不愿意给他。
他问顾念远能不能稍微晚几天,准备圣诞节给顾念远一个惊喜,拿着自己的雅思高分和顾念远出国。
顾念远回答不能。
于是应怜所有的委屈全在这两个字里爆发了,他又不死心重新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能。
应怜祝他出国顺利,在国外一切都好。
顾念远回了谢谢两个字,顾念远正在输入。
应怜拉黑了顾念远,给大一加的租房中介发了几条消息,当天下午就搬去了新的房子,又在电话里向应女士乖乖认错。
时隔四年,想到这些事的时候,应怜依旧会有一种本能的难堪,以及委屈感。
他关掉电脑,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
青年俊秀白皙,眸子漆黑,嘴唇抿得很紧,心情不佳,肉眼可见。
他和项目组的其他同事打过招呼,提醒最后走的人关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