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换位思考,许灵枢都想不到应怜被炒的理由。
“是我把老板炒了。”应怜强调,“……那家公司现在的老板是顾念远。”
“那也……”
许灵枢迅速反应过来,改口道:“炒得好,我之前就说你们那个公司不行,只让骡子干活不给骡子喂食,加班到半夜还开组会,研究牲都不带这么苦的。”
研究牲好歹还有老板画通讯和工一的大饼。
至于为什么顾念远突然成了应怜的老板,充满求生欲的许灵枢不敢问。
应怜以前介绍他和顾念远认识过。
许灵枢印象里,每次他喊应怜出来玩,应怜身后总是会跟着个顾念远,两个人好得就和连体婴似的。
不过那是在他们分手之前。
两个人分手没多久,顾念远其实联络过他,向他打探应怜的近况。
他那时刚好在应怜新租的房子玩,品鉴某人嘴里“天上有地下无”厨艺,当小白鼠。
许灵枢带着某种私心,隐晦地试探了几句,差点被应怜当成砧板上正在剁的大排修理。
哪怕现在,许灵枢依然记得应怜系着围裙,在他面前挥舞着菜刀,面带微笑,询问自己中午打算吃什么的样子。
应怜好像还会柔道。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每学期的体育都在挂科边缘试探的男大学生,许灵枢弱小,可怜,且无助。
这件事甚至一度成为他午夜梦回时的心理阴影。
哪怕应怜现在是个天天坐办公室的程序员,许灵枢也绝不会怀疑他的战斗力。
反正吊打许灵枢肯定轻轻松松。
他这几年从来不拐弯抹角询问应怜的感情状况,除了本来就胆怯,也有一部分害怕遭遇武力镇压的原因毕竟打探这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绕过顾念远。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到过去,许灵枢苦哈哈地开口,“不会还当程序员吧。”
应怜点点头。
尽管有点想不通,许灵枢还是“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不管怎么说,离职快乐!”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冲应怜眨眼,“要不要来一杯?我之前听服务员说他们家新品的评特别火。”
喝酒勉强能算在应怜不擅长的事情里,但他也只是喝不了烈酒,那种度数不高,口感相对柔和的调制酒类喝几杯都没问题。
明天暂时没有面试,加上和许灵枢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聊天的时候小酌几杯也没什么。
应怜没有意见。
许灵枢点单的时候格外大方,“小老板昨天刚发了补助,我请客,嘿嘿。”
应怜贴心地提醒他今天这餐由自己结账。
于是许灵枢又多点了两杯,喝到脸上微微醺,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应怜看。
“怜怜,你真的不考虑换一行啊?现在程序员健康问题可严重了。”
许灵枢边说边掰手指,“脱发还都是小事,我们师姐实习的那个医院前几天刚刚有个程序员加班加进icu,差点就没抢救回来。”
应怜无声挑眉,有一种干脆把他丢在茶餐厅买单自己回去的冲动。
然而许灵枢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里的威胁似的,叭叭个不停,“还有啊,上次我们隔壁那个师兄半夜还当助手接了一个肠胃炎的,但是送医院送得太晚了……”
“这里气候那么干燥,好吃的店都没几家,还不如一中旁边那条小吃街东西多。”
导师有让他继续在自己手下深造的打算,不过许灵枢还是更想回家。他实在不知道首都有什么好待的,一眨眼快六年过去,依旧没喜欢上这里。
可以的话,许灵枢希望应怜能稍微考虑回家乡发展。
他清楚自己的这个念头有点自私,可人都是自私的。
许灵枢承认应怜和顾念远确实般配,可他们毕竟已经分手了四年,顾念远现在出现又算什么呢?
“……肠胃炎?”应怜愣了愣,不解。
“急性。”许灵枢解释,“好像是身体差,平时作息又不太规律,有心血管病,加班没注意吃了变质的事物,有症状的时候也没当一回事。”
“一般肯定不会这么严重,但是身体不好,遇到并发症,自己又不重视,没有及时去看,就……”
许灵枢叹了口气。
听说那个急性肠胃炎患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应怜不由怔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许久,他才如梦初醒般从莫名复杂的思绪中抽离,下意识问道:“急症的死亡概率很高吗……?”
青年未曾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苍白。
“不高,但还是要具体看人。”许灵枢说。
他喝得确实有点醉了,自然也没有发现应怜的表情变化。
应怜没有追问许灵枢这个“具体”,他默默举起面前的杯子,一口闷掉在灯光下微微漾着琥珀色光泽的酒液。
接下来聊的话题,他有些记不清了。
和许灵枢告别,打车回家的路上,某个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在应怜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和顾念远分手的直接原因是顾念远有事请假回家,和他聊天的时候突然表示决定出国。
从顾念远请假到回学校办手续,中间的时间一共三天。
应怜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上的楼,进的房间。
或许是因为后面喝了很多酒,或许是上楼的时候他仍在不可控制地回忆曾经,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靠在沙方上了。
连灯都没开。
他向来为自己极佳的记忆能力骄傲,可在此刻,这项极为突出的特长显然成了某种负担。
应怜想起在顾念远在教室门口等待时微红的眼眶,想起对方眼睛里的血丝,莫名疲惫的眼神。
顾念远因为父亲急性肠胃炎住院而请假。
他问顾念远怎么突然回家,听到顾念远说父亲肠胃炎,是怎么说的呢?
“你平时多和助理打招呼,让他盯紧点呗,按时吃饭”“放心,叔叔好好休养,肯定能很快康复的”“你早点回来呀”……
从应怜有印象开始,顾念远的父亲身体就不太好,风度翩翩之中,总给人一种苍白瘦削,下一秒就会被风刮跑的脆弱感。
顾念远当时的回复是“你不知道……”
应怜记得那串省略号,也记得在那串省略号之后,顾念远没有再和自己提有关父亲的话题,而是让他记得按时睡觉,晚上不要偷偷点夜宵。
他登录了自己好几天没有上过线的小号,盯着好友分组里那个孤零零的账号,盯着那片蔚蓝的大海,良久良久。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应怜不无恍惚地想。
顾念远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顾念远凭什么不告诉他?
他有一种即刻冲到顾念远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对方的冲动,哪怕质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比四年前乍逢顾念远背叛还要深切的愤怒喷薄而出。
黑暗之中,应怜冷冷笑了一声,点进那个备注为“究极扇贝”的联系人,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他输出了个爽,把顾念远批得狗血淋头,直到发泄完心口所有的郁气,才把手机甩到一边,低低骂道:
“傻逼。”
应怜完全忘了自己此刻正披着初中同学的马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