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攥着衣袖的手很紧,嵇宴低头看着被扒掉到肩胳膊上的衣服领子,伸手扯了扯。
然而,沈执清不知道在想什么,嵇宴扯了半天愣是没扯动,索性放弃了,将视线落在那只拽着他衣衫的手上。
只见那本就苍白的指尖此刻染着青紫之色,像是被冻的厉害,而月色拢下,那张好看的脸旁竟是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
嵇宴当即蹙了蹙眉头,鼻息之间嗅到对方身上沾染上的淡淡血腥味。
此前嵇宴就察觉到了梦中异常,直到今日晚间他真真切切的听到沈执清口中之言,他才真正的相信,自始至终,那人都陪伴在他身边。
而今再次入梦,没想到出了此等意外。
沈执清寒气入体之症发作了,而且似乎比之前还要严重。
在他没有找到他之前,沈执清都遇见了什么?
嵇宴略微思索了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扒够了吗?”
沉冷的嗓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沈执清朝着嵇宴那被扒开的衣服领子看了一眼,当即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抱歉。”
沈执清想了想两个人这个时候的关系,冲着人惶恐的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给人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光风霁月,爱民如子,这样的大恩大德,草民一定谨记于心!”
这奉承的话从沈执清的口中说出去,倒像是在讽刺他。
嵇宴将目光落在人身上,一个字也没说。
身上疼的厉害,再这么耽搁下去,要撑不住了。
沈执清等不到对方回应,就再次出声道:“如果没事,那……草民就先走了……”
嵇宴:“站住。”
沈执清迈出去的脚步倏然顿住,他背对着人,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脸上的假笑,“殿下还有事?”
就这一副不想跟他多说话的样子,换个人,他也得治对方一个大不敬之罪。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背影,迈步走上前,“探郎既已及第,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赐予官职,倒是不必如此自贱自己,随意就好。”
信你个鬼,他不过就是个探郎,地位与人千差万别。
嵇宴这厮怕不是就等他出错,然后逮着个机会就要惩处他。
卑鄙小人!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嘴上却将人捧上天,“不敢不敢。殿下您就是天上星,我就是地里的杂草,您在面前,我岂敢造次。”
嵇宴摩挲着手指,盯着沈执清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的背影,“孤且问你,刚刚谁要杀你?”
沈执清:“不知道。”
沈执清就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嵇宴追问出声,“真不知道?”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回答出声,“对方手腕上有一个蝴蝶样式的胎记。”
蝴蝶样式的胎记?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你真不知道此人是谁?”
瞧瞧这话说的,就像是他肯定知道一样。
他要知道是谁,至于宴霖的事情停滞不前吗?
“不知道。”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难不成,殿下知道?”
他知道,不止知道,这人沈执清也认得。
嵇宴观察着沈执清的表情,就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无异色,似乎是真不知道。
这倒是稀奇了。
明明当初口口生生说喜欢,说挚爱的那个人,却连对方手腕上有个胎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么看,这喜欢倒也廉价的很。
嵇宴想到此,心里倒是愉悦了一些。
他瞧着沈执清似是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到人的身边去,“装晕会吗?”
沈执清:“?”
不用装,他现在就能晕给他看。
嵇宴俯身,凑到沈执清的耳边低语,“总管快回来了,如果探郎不想被当成刺客的同伙的话,之后要怎么做,就不用孤教了吧。”
沈执清:“…………”
这是威胁!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夜色里看了一眼。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春日宴之前。
那一年,南梁收复燕国,他进士及第。
临近新春,南梁帝为庆祝便携百官在神庙筹备迎新年的礼,第二年开春封官之后,才举办了春日宴。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他来行宫之后,好像一次都没见过嵇宴,倒是被人莫名其妙的罚抄了几天的祭文,一直等到快新春,才将他给放了出来。
这梦古怪的很,与上次似的,倒不像是梦,倒像是回到了过去。
沈执清不敢大意,他思付了片刻,打算信人这一回。
身上疼的厉害,沈执清索性也懒得撑了,两眼一闭任由对方将他接住。
沈执清贴靠在嵇宴的身上,鼻尖就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冷香。
这股子冷香就像是清晨山间的冷雾,开在内,幽冷幽冷的。
沈执清蹙起了眉头。
这股子味道,他之前分明还在宴朝欢身上闻见过。
两个人长得像可以说是巧合,那若小动作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的话还是巧合吗?
沈执清靠在嵇宴的身上睁开眼偷偷的朝着人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竟是突然觉得,他说是与人敌对多年,似乎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沈执清怕被人发现,赶紧闭上眼去。
哪知眼睛刚刚闭上,沈执清就感觉到嵇宴将手伸到他的腿窝处,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沈执清:“!”
这糟糕的姿势。
沈执清刚要挣扎着起来,耳边就听见太监的总管的说话声。
沈执清当即不敢再动,老老实实的窝在嵇宴的怀里,听着两个人说话。
总管太监:“王,禁卫军已经出动,整个行宫也封锁了起来,料是对方插翅也难飞出去。”
头顶上嵇宴淡淡的嗯了一声,像是丝毫不在意。
装。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就感受到一双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随后他就听见太监总管惊恐的问出声,“这……这人是……”
这一声,怕不是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沈执清现在都知道这太监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定是在想,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摄政王,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人了?
赶紧把他放下!
沈执清脑子里的想法刚转完,就感觉到一件大氅兜头照下。
暖意袭来的同时,也挡掉了总管太监那道探究的视线。
嵇宴将人裹紧,淡淡的出声,“屋里的小东西不老实跑了出来,孤这就带人回去。”
屋里的小东西……
谁是东西!
这话从嵇宴的嘴里说出去,只让沈执清觉得怪异。
总管太监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南梁的这位爷在没有做摄政王的之前,就凭这张脸就已经是整个南梁榜上有名四公子之首。
坊间有言,西河玉京的世子爷貌美,刚刚及冠,前去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没了。
可这位爷做世子的时候,就听说从不沾染女色,男色,做摄政王之后,想要做其入幕之宾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这位爷这么年,身边连个毛都没看见。
此时突然从对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总管太监只觉得惊悚。
可嵇宴说这一句就已经够给人面子了,丝毫没打算同人多解释。
他抱着人从人身边走过,对方也不敢说个不字。
也好,这样就没人知道今年的新科探此时正在南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怀里这档子事。
要不然,怕不是众人还要以为他这进士中的原因,其实是在嵇宴的耳边吹了枕边风。
那可冤枉死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嵇宴的怀中温暖,沈执清想着想着,就撑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
嵇宴径自将人抱去了清泉宫后的温泉池旁,他顿住脚步,低头将怀中的人看了一眼。
怀中的人眼睛紧闭,眉头紧蹙,睡梦中似是也不安稳。
嵇宴将沈执清放在池边的榻子上,屈指将沈执清唇边的血擦去。
心里没来由的突然涌出一丝密密麻麻的酸楚,嵇宴皱着眉头将沈执清的手拉出,搭在了沈执清的脉上。
脉象紊乱,体内的寒气因内力的调动,已游走全身。
这样下去,待到寒气侵入心脉,人必死无疑。
嵇宴抽回手,低呵出声,“扶风。”
暗处,扶风迈步走出,“爷。”
他看着此时蹲在榻子前的人,有些疑惑不解。
这个时间点,他家主子分明应该在行宫百里之外的京都。
嵇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这个时间也来不及解释。
他冲着人吩咐出声,“去把火灵芝拿来。”
扶风蹙眉,“王,火灵芝您不是打算在新春献给陛下吗?现在如果拿出来,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上哪找其他的礼物?”
沈执清等不了了。
嵇宴站起身,“去拿来,出了什么事,孤负责。”
“是。”扶风朝着躺在榻子上的人看了一眼。
这人到底是谁,竟然让主子将准备了许久的礼物拿出来?
扶风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他抽回视线转身离开。
等人一走,嵇宴就将沈执清扶了起来。
入手的肌肤冰冷,就这么一会功夫,连对方的睫毛之上都染上了少许的冰晶来。
嵇宴沉声唤了几句,“沈执清?沈执清?”
嵇宴连唤了几声皆无人应,他坐在塌子上,让人靠在身上,对方的身体的温度,冷的就像是一具尸体。
曾经,他曾想过,去恨沈执清,去将人杀了一了百了,可真的要去做了,他却下不了手。
就像是现在沈执清这般,他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如何救他。
不惜一切代价。
嵇宴的手指握住沈执清冰冷的手指,喃喃出声,“世人都说流云台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沈执清,你可知孤死时,对神许了什么愿?”
温泉的雾气缭绕,却无人回答。
半晌,嵇宴自嘲的一笑。
“沈执清,孤许愿,若有来世,求神给孤一个机会,让我再次来到你的身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