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帕子丢了
夜里更深露重,林了了蹑手蹑脚放下床帏,就着窗外撒进的清辉,仔细瞧着手里的白色绢帕,四四方方没有半点色与纹路,只在右下角用金丝绣着一个羡字——
原来她叫陆羡。
帕子是林了了之前躲在屋外时,亲眼看见陆羡从腰间掉下的,后来溜走时,顺便就捞起一道带走了。
抖了抖帕子,一股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与在前堂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林了了鼓着脸,面色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陆羡陆羡
名字怪好听的。
再说回陆羡,离开玉璁庵后,便回了羡园。
她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自幼千金万贵的长大,只是越长大越与父亲合不来,这宅子是及笄礼时天家御赐给她的,平日多数都是宿在这儿,鲜少回侯府。
待马车刚一停稳,守在府门前的瑶菁急急上前——
陆羡没说话。
“什么人?人不都在这儿嘛。”
端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卷起袖管,露出一截皓白的雪腕。
沈宜与陆羡一起长大,岂会不知明玉的为人,的确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姑娘。
陆羡端起手边的茶盏,笑了笑又放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姊,你那眼睛该不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圈吧。”
沈宜似是早已料到,轻叹一声,淡淡道:“她那婆母怕是要跟你拼命的。”
“玉璁庵。”
被陆羡唤作阿姊的人,姓沈,单名一个宜字,乃是大荣朝长靖县主,之所以得此殊荣无非是借了母家的光,沈宜的外祖母是当今皇后的乳母,皇后念及哺育之情,与沈宜的母亲结为金兰,后赐封廖氏为一品夫人,沈宜出生后自然而然也被封为长靖县主。
“那怎么行,阿姊的名声冰清玉洁,岂可留瑕疵?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再坏也就这样了,父亲那里不会管我的。”
陆羡微微一顿,随即跳下马车。
“你少跟我装傻,你知道我问谁。”
“你想干什么?”沈宜听出陆羡的弦外之音“你不要乱来,那老妇的儿子,是有功名在身的。”
她与陆羡自幼一起长大,交情颇深。
“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长得好、性子好、心地善良,心思又纯良,你也是知道的,她说起话来永远脸上带笑,不论对谁都是温温柔柔,哪怕遇着路边纠缠的小叫,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哪都好.可就是命不好找了那么个短命鬼做丈夫——”
“阿姊。”
不等沈宜说完,陆羡打断,怔怔的望着她“阿姊,若我有一天出事,你也是这样吗?”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是人家的家事”
“你去哪儿?”
陆羡瞥了眼方几上的烛台,燃了大半,看来是等了不少时间,走近前去,规规矩矩道了一声——
“西域香。”
“一个破秀才,也算功名?莫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主子,长靖县主来了。”
“你还笑,人呢?”
“走吧。”
“万事不可硬来,若真有需要,把我抛出去,莫要再惹老侯爷生气了。”
沈宜的眉头终于蹙起来,无奈道:“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是在外面野惯了,别成天在羡园晃,找个时间回趟侯府,总这么不回家,时日长了,侯爷跟夫人要伤心的。”
“嚯——什么香啊?”
“您带着明玉走不久后。”
陆羡继续说道——
“早知如此,当初那个男人就算把头磕破,我也不会答应的!我没嫌她儿子是个短命鬼,她反倒嫌弃明玉克夫.呵——”陆羡冷笑,眼眸阴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这一家子惦记什么,不就是那些田产铺面嘛,他们以为逼死了明玉,就能得?”
“你把人弄到哪去了?”
院子里的灯亮着,陆羡推开半掩着的房门,那股子冲头的提神香猛地打了她一个激灵。
“什么时候来的?”
沈宜并不怕与她对视“你怎么会出事,你只会把人家闹得天翻地覆。”
陆羡将折扇收回袖中,手指在眉心点了点
“您看这”
“可她嫁了人,出嫁从夫,这点道理不用我告诉你吧。”
“那就让她来好了!”陆羡翘起腿,满脸不屑,愤愤道:“明玉虽说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十几年如一日般的照顾我,冷了添衣,热了消暑,方方面面全是她做的,说句不该说的,若没有她,天宝十年那场温病,我早死了,所以.她受欺凌,我是断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陆羡一口灌下盏中的茶水“他们最好快些来找我,晚了.我可就没耐心。”
“阿姊,她男人死了,半年前就死了。”
“哈哈——”陆羡耸肩摇晃“还是阿姊了解我。”
可就是命不好,沈宜到现在还记得明玉出嫁时的场景,陆羡把她当亲姐姐对待,嫁妆添置丰厚,铺面田庄傍身的银票,为的就是让她在婆家不受欺负,起初也过得幸福和睦,谁能想好景不长,一场风寒,竟将那个身子单薄的读书郎带走了.
自此后婆母日夜虐待咒骂,就连家中的叔叔,未出嫁的小姑子,都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歹毒糟污的话语不堪入耳,好好地一个人,愣是被刻薄的失去光彩,瘦成一把骨头。
“睡觉!”
“卢夫子出山去国子监讲学,去听听吧。”
沈宜瞧着陆羡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满身反骨,这到底是随了谁呀?
回到屋中,青时青钰早已在湢室备好热水,陆羡爱洁,不论去哪儿,回来早晚,必定要沐浴过后方才安寝——
青钰替陆羡解下腰带,一样一样置在不远处的窄案上——
“嘶——”
“主子,怎么了?”
陆羡的目光落向窄案——
“我帕子丢了。”
——
翌日一早,陶嬷嬷才回来。
两只眼睛都是血丝,眼皮也是肿的。
林了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这是哭狠了,再看林老太太,手指缠着念珠,情绪也不怎么好。
三人简单的用过斋饭,便要打道回府。
临走时,林了了瞧见庵堂门前洒扫的僧尼,是昨夜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脖颈上青紫的勒痕变得乌黑,浓密的长发藏在僧帽里面。
出于职业本能,林了了原想去看看她的伤,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好。
这头儿刚回了府,林老太太身子都还没站稳,一个梳着苞头的小丫鬟急急地从府里冲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
小丫鬟一屁股栽坐在地上,噌的又爬起来,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太着急,仍旧往外跑,被眼疾手快的陶嬷嬷一把捞住——
“没规矩!撞着老太太,连错儿都不认!”
小丫鬟傻乎乎的抬头,张了张嘴——
“老太太?”她像是想到什么,登时挥着胳膊大喊道:“老太太!老太太快去给我们家姑娘请郎中吧,再烧下去,姨娘说就要烧死了!”
林老太太瞧着她眼生,也听不懂她的话——
“你说什么姑娘?什么烧死啊?”
“就就我家姑娘啊,就是姑娘啊!”
小丫鬟手舞足蹈,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一句明白话。
倒是林了了在一旁认出她来——
“祖母,她是五妹妹的婢女。”
林老太太连脚都没歇,直奔向赵姨娘的小院儿,四处望了望.居然如此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