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补偿
林了了走了,头都没有回一下。
陆羡僵在马车里,姿势从刚才到现在像是被钉在车座上一动不动,向来清明的脑子像在这一刻乱成一团浆糊——
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滚落脚边的茶杯,心情差到极点。
自己明明是为她好她却这么不领情,多余管她!
青时青钰在马车外听得清楚,可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询问——
“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羡园。”
陆羡垂下眼皮,长睫遮掩下的黑眸里,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烦乱。
回到羡园,陆羡的头就开始疼,晚食也不用,就这么干坐在软榻上发愣,满耳朵都是林了了的那句——‘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陆羡从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评价,可林了了的这话却让她记在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那她眼里的自己是怎样的?
青时都不用进屋,光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自家主子沉闷的气场,捧着新沏好的茶水,手肘捣了捣青钰——
屋里静的喘口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青钰抿着嘴,朝自家主子看了又看。
“是,奴婢这回全都打听清了,林家原籍夙临,林大姑娘的生母在她四岁那年就没了,失足落河溺亡的,后来她爹就把妾室扶正了,要说黑心,这两人是真黑,她爹为了巴结安总管,竟然联合她那继母想把林大姑娘送过去,要不是林老太太及时回来将人护住,可能可能林大姑娘早都沦为那安老太监的玩物了.你知道那姓安的,那就是畜生.”
随即推开房门,往屋里去。
“有话就说,我又没堵着你嘴。”
陆羡眉间几不可察的压了压,又想到林了了的那句——‘迟早宰了她们。’
陆羡搭在膝上的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的,绷紧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
“放在别的姑娘身上,也许就这么能忍一日是一日,但林大姑娘不认命,自己想法出来挣点银子,就冲这点,奴婢觉得她就是个好的,比府门里那些受了欺负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娇小姐强出不知多少倍!”
“你呀也太不了解主子了,她哪回生气真的训过人。”青钰白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要你能干嘛,给我——”
“姑娘,其实我倒觉得林大姑娘挺不错的.”
青钰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去?”
原以为是醉话,没想到全是真的。
林府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林了了背着手在屋子里疯狂踱步,从回来到现在她就没消停“我读了十几年的书!不是为了藏在家里当猫!我有抱负有理想!要不是莫名其妙到这个地方来,再过十年八年,我就是最年轻的教授!”
青钰小心翼翼的送到陆羡手边,见她阖目不接,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放到桌案上。
“没说您错,您今日也是着急,替她着想,否则您犯得着上前争这一下吗?可是.姑娘,您就算为人好,也得好好说才是,劈头盖脸一通骂,知道的您是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糟践人呢,而且您最后那句‘缺银子可以来找我’的确够伤人,您与林大姑娘什么关系,银子说给就给啊?那不叫帮忙,那叫施舍,要换您是林大姑娘,您想想.您应该比她还生气吧。”
“主子,才泡的新茶,您之前不是一直想喝这白豪银针嘛,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你怎么这么贼,怕挨骂就怕挨骂,还嘴笨。”
林了了对着空气撒火——
话没说完,陆羡撩起眼皮,青钰立马向后倾了半步。
“您瞧您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她没错,您也没错,只是人家林大姑娘小门小户的总有些难处不是.”青钰说到这,倏地顿了顿,话锋一转“姑娘,您上回让我打听的事,奴婢都打听清楚了。”
笑了
青钰忽的一怔,自家主子竟然笑了。
“你的意思,她挺不错,那合着还是我错了?”
继续道:“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人家不是女扮男装了嘛,在外人看来她就是男子,而且她有这个本事,出来行医也算积德行善,总比成日被拘后院哪也去不了的好吧?您没受过那样的拘束,您不知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什么滋味。”
“没事儿,林大姑娘肯定不是小心眼的人。”
“咱们侯府人口不多,人际关系自然也不复杂,可林家人多啊,您觉得正房夫人这样对她,院里的下人能好到哪儿去?还不都是看人下菜碟,她若自己有些银子,时不时给下面的人些打赏,兴许能拢着几个有良心的,可若是一点油水都没有,林大姑娘指不定要被如何刁难呢,虽说有林老太太护着,但也不能事事都去找老太太吧。”
“好姐姐,我是真的嘴笨.”
“你这么说,那就还是我的错。”
“我觉得林大姑娘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否则她一个姑娘家,在府里享清闲不好?非得出来抛头露面?而且您再往细里想想,她为什么缺银子?”
“我倒是想去,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张笨嘴哪会说话,回头别叫我给越劝越厉害了。”
“那怎么办,我说都已经说了。”
“姑娘.”
“要不你去说说?”
青钰脚步很轻,但陆羡还是不可避免的蹙了下眉,她自幼喜好打猎骑射,越细微的声音,对她来说越敏[gǎn]。
“这么老迂腐,你是裹小脚了还是裹小脑了!”
不由得嘴角牵动。
陆羡突然开口,倒叫青钰松了口气,自家主子就这点好,看起来凶,实际上每回不高兴,她都只对自己生闷气,从不朝别人乱发火。
陆羡不说话了,脸色变了又变,但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绷着,她蹙紧了眉头,不大自然的看向青钰——
“说。”
“你继续说。”
上回林了了在羡园喝醉,无意间说的话,旁的都不打紧,只是那句逼嫁老太监跟投河,让她不得不记在心上,思来想去都无法安心,这才让青钰又去打听。
陆羡的眼珠在眼皮里滚了滚——
“我那是治病!”
“你晓不晓得什么叫治病?!”
骂了半天,林了了口干舌燥,伸手去找茶壶,一抬头才发现,子柔立在墙角,手里拎着茶壶,怔怔呆呆的瞧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在说——姑娘,您又犯病了?
林了了长呼了口气——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骂的又不是你。”
子柔慢慢吞吞的走过来,手里的茶壶登时被林了了抢过去,照着壶嘴,仰头猛灌起来。
茶水从嘴角溢出,林了了扯着袖子凶狠的抹了把。
“姑娘.这是谁又得罪您了?”
“还能是谁,陆羡!”
“陆姑娘?她怎么会惹到您?”
“我在文善堂行医,被她发现了——”
“啊?”
“然后跟她吵了一架。”
“啊??”
“但你放心,你家小姐没吃亏,最后我全骂回去了。”
“啊???”
“你嘴张那么大干嘛,我赢了你应该笑。”
林了了捏着子柔的脸蛋,愣是把她的嘴角扯到耳根子后面,点点头,顺眼多了。
“她怎么发现的?为什么吵架?您还全骂回去她不会找您麻烦吧?完了完了.以后还要在国子监上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她针对你姑娘,要不咱们这几日别去文善堂了,也别去国子监.”
“打住打住.你干嘛那么怕她?”
“她是宣平侯府的女儿。”
“那又怎么了,她就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得讲道理。”
“可是.”
“这事你别管了,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顶多.”林了了努了努嘴“气两天吧。”
“.”
林了了的手摸到腰间塞着白色绢帕,指腹在那个羡字上使劲儿捏——
我捏我捏我捏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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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到国子监,林了了左脚刚抬起,还没等落下,腰后就被跑来的人猛撞了下,定睛一瞧,又是林明迅。
“傻子!站都站不稳~”
林明迅十一了,今岁不如去岁,顽劣的更厉害,听人说前几日拿癞蛤蟆,把琴瑟轩的一个小丫鬟吓哭了。
昨夜林了了失眠,四更天才睡着,睡着了也不安稳,总是做梦,以至于今日她的心情是十分不好,冷冷的盯着林明迅,一言不发。
“怎么?想打我啊?你敢吗?”
林明迅扬着手里的石块,颠了几下,扬起胳膊就要扔——
忽然,一道身影压了过来,正落在他的眼前。
陆羡的眼眸阴郁,她轻易不发火,大多数时候,只用这样寒冰般的冷霜,就能压制对方,林明迅除了在家欺负姐姐妹妹,在外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会儿被陆羡瞧的浑身发毛,扬起的手立刻垂下,背在身后,手心里的石块也掉在地上,转身就跑。
“姑娘.”子柔怀抱着书箧,笨拙的挪动步子,碰碰林了了的肩膀“是陆姑娘。”
“看见了。”
林了了神色平静,一惯灿然的眉眼,多了抹冷清。
陆羡扭过身,与她对视的一瞬,林了了擦肩而过——
都一晚上了,还生气呢?
“姑娘,您怎么不理人家。”
“我理她干嘛,她又没和我打招呼。”
“可是.人家不是帮你拦着迅哥儿了”
林了了偏过头“我用她帮忙,她刚才不来,我也能收拾,屁孩子就是欠收拾!。”
话落,陆羡恰巧经过,这回是谁也不看谁,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了了觉得她今日步子总是走的很慢。
子柔瞧着两人别扭的模样,也说不出哪里奇怪,抠了抠手指——
“姑娘,你们这样特别像小孩,三岁的那种。”
林了了气鼓鼓的“谁三岁,我比她大多了。”
另一边,陆羡垂手坐在长案前,默声不语,目光时不时向前瞄去。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