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看什么?不许看
水镜台新来了个南曲班子, 近日在京都城内十分盛行,许多达官贵人常会包下戏楼,有时一唱便是许多日。
曹尚书的夫人尤其对此尤为着迷, 这水镜台已经被她包了大半月。
沈宜瞧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调, 片刻后收回目光, 她并不喜欢这些,可又不好驳曹夫人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起初沈宜只当长辈的疼爱,可随着日子渐深, 次数渐多, 曹夫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余光扫向身旁只隔了一个四方桌的曹少爷, 自打前日开始, 他便也日日到来。
“沈妹妹, 尝尝这个, 是我专门让人去山里猎的鹿肉,制成肉干味道十分不错。”
“多谢。”
“沈妹妹客气。”
曹康勾着嘴角, 一副彬彬有礼的公子作为。
“瞧瞧.就光记着沈宜, 你呀, 胳膊肘向外拐。”曹夫人适时出声, 含笑的眉眼却不带丝毫责怪。
话罢,两人便转身离开。
“好,就听你的,现在走。”
“姑娘!她们母子分明是觉得您好欺负!”
“儿子一时心急。”
忙不迭的直跺脚“姑娘,您.您该不会是对曹.”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反倒让曹康一个大男人低头不好意思起来。
“能不气嘛!”芙蕖扯着手里的绢帕,恨不能撕成两半“那曹康屋子里养了一群小妾,听说其中有好几个都怀了身子,府中嫡子,未娶妻反倒先跟姨娘有了孩子,传出去岂不成笑话?哪家姑娘愿意接着烂摊子?曹夫人分明是急了,想赶紧找个儿媳回去,呵——她以为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呢?跑这儿来耍聪明,当谁是傻子啊!”
曹康还想在说什么,却被沈宜打断,她站起身挡在芙蕖面前,神色不卑不亢,丝毫不畏惧曹康彪悍的高喊,用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开口道——
他这一喊,戏台子上的人都停了下来,杵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唱错,生怕被责罚。
“奴婢该死——”
沈宜起身,主仆二人朝门口走去,甫一打开房门,却见一抹黑蓝色,直挺挺的挡在门前,怀里抱着把未出鞘的长剑,银色剑柄处雕着两条首尾相交的长龙。
“胡说。”沈宜瞥了她一眼“你家姑娘我这么好糊弄。”
“再急你也得慢慢来,火候若大了,仔细没吃就先锅里!”
“你瞎了眼!怎么做事的!”
“你刚才喊什么?”曹夫人蹙眉,语气不悦“那是沈宜的贴身婢女,要训也该人家自己训,用得着你。”
曹康捏着手,目送她们走远,随后才重新落座,只是脸上的表情,跟之前比差了许多。
沈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再想,是现在就走,还是陪他们看完再走。”
芙蕖忿忿不平的说完一通,见自家主子也没半分异样,甚至连眉头都未蹙起一丝,心里又急又慌,再想那曹康,的确是一副好皮囊——
“.那.那您不说话.”
无论曹夫人还曹康,此刻都尽显得意, 仿佛沈宜已经是他们母子砧板上的鱼肉。
瞧着裙衫上未干的茶渍,沈宜掸了掸衣袖——
“这还用想,当然是现在就走!”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曹康捏了一片鹿肉干放进嘴里嚼“母亲,您说她会愿意吗?”
听着气冲冲的语气,沈宜非但不恼,反而眼中带笑的抬眸看她——
再看沈宜微微颔首,与平常端庄的仪态并无区别,只是落在本就心怀他意的人眼里, 却像是某种暗示——娇羞的暗示。
“曹公子,我去整一下。”
“瞧你气的,嘴都歪了。”
她下意识的瞥向自家小姐,主仆多年情谊,默契自是有的——
“这个曹夫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说什么与您投缘,见着您就喜欢,这才几日啊,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姑娘.您可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不过是台上人几句唱词的功夫,芙蕖的手里便多了一盏茶,她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向前侍奉,眼瞧着沈宜的手要接过,她却突然手腕一抖,淡黄色的茶液就泼在了沈宜的裙衫上——
男子的声音浑厚低沉,稍一狠厉起来,震耳欲聋。
怒目指责,好不厉害,俨然把自己当成主子,替沈宜做主——
“是。”
芙蕖是沈宜的侍女,无论做好做坏都该由沈宜处置,可她这个做主子的都还未出声,隔了一个桌几的曹康却猛地跳起——
“有什么不愿意的?”曹夫人眉间一敛,一改方才和善的脸色,语气不屑道:“你别把沈国公府看的太高,沈国公成日病病歪歪,云氏又没主见,若不是有皇后娘娘的那层关系,早就落败了,县主怎么了?不过虚有其名罢了。”
说完,又看向芙蕖,细语柔声——
“走吧,你陪我一起去。”
适才一直站在自家姑娘身边的芙蕖, 眉心不由得蹙了蹙, 想自己一个做侍女的都看出来曹家母子的心思,更何况是自家小姐。
芙蕖拿帕子给自家小姐擦着裙衫上的茶渍,好在沈宜今日穿的颜色较深即便印上茶渍,也不是很明显。
另一头,沈宜与芙蕖已经步入雅间内,这里是水镜台专门供人用饭小憩的地方,里屋隔着一道鸟屏风,后面还置着一张金丝软塌。
此人面貌清隽,一双眼炯炯有神,眼尾狭长又微微上扬,与满身沉郁格格不入。
芙蕖从未见过此人,愣了下,便出声询问“这位公子.”
话未说话,那人猛地向前挺进,逼得芙蕖不由后退。
“你——”
“想活命就闭嘴!”
那人言语声音清冽,神情冷酷,手肘往前一推,将门板重重阖上,就站在房门前,死死地当着,与门神无异。
“姑娘.”
沈宜摇摇头,示意芙蕖莫要多言。
三人静静的等着,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紧接着便是凄厉的嘶喊,声音十分耳熟——
“是曹夫人!”
芙蕖反应极快,一把护住自家姑娘,警惕的望着门前那怪人。
怪人勾着唇角露出笑意,似乎早在预料之内,不急不慢的转过身——
“你想做什么!”
芙蕖护主心切,忙护着沈宜向后退去。
那人也不理她,自己笑自己,瞧见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茶水糕点,便又径自上前,一口糕点一口茶,吃相大手大脚十分不雅,不消多时,其中一盘糕点就空了。
门外渗人的嘶喊依旧不断,瞧着额间冒出冷汗的芙蕖,沈宜却将她护着自己胳膊的手慢慢挪开——
“姑娘.”
“无妨。”
沈宜镇定沉稳,她的眼神直直的投在那个大快朵颐的人身上,不知为何.自己并不害怕,迈着碎步轻挪上前——
“外面什么事?”
那人手上一顿,嘴里的红豆糕刚嚼两下,便囫囵裹进喉中吞下,慢悠悠的饮了口茶,冲淡噎塞噎。
“你不害怕?”
“怕什么?”沈宜摇了摇头“你要想杀我们,刚刚又何必阻拦,大方让我们出去,现在也该凶多吉少了。”
“不愧是长靖县主。”那人吃光两盘糕点,喝光一壶茶水,勾着嘴角笑的极为轻浮“既聪明又有胆识,方才我还在想,你会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我跪地求饶呢。”
“公子多虑了,我沈家女儿别的没有,论骨气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吗?”
那人语调上扬,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可惜,光要骨气没有脑子也不成啊,好好地姑娘家,怎的在臭水沟里挑男人?”
沈宜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却不是因为这人的嘲讽,而是自己从未见过他,而他却对自己了如指掌,就连曹夫人母子的用意都清楚明白,叫人不由思细级恐——
“你是谁?”
“生气了?”
那人拍去手掌上沾着的残渣,又是一声轻浮——
“别生气,美人不好生气,会变丑的。”
“放肆!”
沈宜话音未落,那人突然凑上前来,瞬间两人咫尺之遥——
“沈宜,我是为你好。”
那人目光深邃,清冽的声音,没由来的叫沈宜心房缩紧,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立在原地一瞬不瞬。
“你到底是谁?”
“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那人向后退去一步,微微偏过头,耳朵似乎动了动,像在等待什么,接连又是一串惨叫——
“曹家母子活不了了。”
此时,沈宜怔住的目光才有了反应,那人复又出声道——
“半年前,有一户庄稼人去曹府送菜,一同前去的还有这人刚满十五的女儿,曹康见色起意,佯装醉酒,将人家女儿糟蹋,那女子刚烈要与曹康拼命,可到底男女力量悬殊,曹康活生生将人扼死,曹母为了替儿子遮掩此事早通官府,那户人家告状无门,反落了个倾家荡产,索性.曹夫人爱听南曲,否则还真是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