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欠条
深夜, 林了了独自一人在屋中,她这几日睡的不好,夜里时常被哭声惊醒, 这哭声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的原身林瑾禾, 她哭的凄凄惨惨,仿佛历经多年凄风苦雨,孱弱单薄的身子,几乎瘦成一把骨头, 红肿着眼睛, 就这么哭
林了了捂着胸口, 硬生生被她哭醒, 头痛欲裂, 正想揉揉太阳穴缓解一二, 却触到了枕间的潮湿——
这是?眼泪?
起身后, 林了了倒了杯茶水,水是临睡前子柔备下的, 如今都已过了四更天, 早就凉透了。
未加冰的茉莉茶, 凉透之后, 又苦又涩。
林了了只饮了几口就放下了,此刻她的手指在杯壁的兰纹上来回摩挲,想到什么便回过头, 目光落向被眼泪湿了一大片的枕头,不由自主的长长呼了口气, 眉间若有所思的蹙起——
“林瑾禾啊林瑾禾, 你说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你, 还是你变成了我?不然为什么你哭.我也会跟着一起哭?”
不知坐了多久,林了了出神的思绪才有所收拢,重新躺回床榻,这一次却很快睡去。
翌日——
夜里没睡好,白日的疲态便藏不住。
林了了揉了揉头,坐在梳妆台前,眼底乌黑明显,整个人显得十分惫懒,光是这一会儿,哈欠打的就不下十个。
子柔瞧着自家姑娘心疼,轻声道:“姑娘,要不您在睡会儿去吧,反正现在国子监也不用去,老太太那边又勉人请安,您这么早起也没什么要紧事。”
“卫妈妈~”
“下次下次,你几个下次了,一会儿闲了给我罚站去,不动点真格的,我看你是改不掉了。”
卫妈妈也不是那等难为人的刁婆子,之所有严厉,只是担心子柔,她今日撞着自己不打紧,可若撞着其他不好惹的,恐怕少不了要责罚,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改,指不定哪天要遭罪。
“应该是在的吧。”
“好好,我都听卫妈妈的,等会儿我就去院儿里站着。”子柔挽住卫妈妈的胳膊,拉着她往屋外去。
“姑娘,要不咱们拆了重绣?”
两个人说做就做,绣的时候费劲,拆起来却格外轻松,不消多时,两只四不像就被拆了干净。
“卫妈妈这会儿在吗?”
“那你现在就去叫。”
“哎呦~”卫妈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走路慢点,怎么还毛毛躁躁。”
林了了下意识的看了眼铜镜,复又出声道:“还有哪里像,你再多说说。”
“咦?东西呢,我就放这儿的,怎么找不见了?”
旁边的子柔见状,默默退到架子床边,弯下腰身从半米高的小柜子里取出小箩筐,送到自家姑娘身旁——
“我跟我娘亲长得像吗?”
林了了猛地一个哈欠,打的眼泪都流出来,摇摇头“不行,前日陶嬷嬷让我做的刺绣,我还没弄完呢,都三日了,再绣不完,祖母得以为我又偷懒不上心了。”
子柔急匆匆的去梢间找人,与里头儿拎着菜篮刚要跨出门槛的卫妈妈整个正着。
与其被罚,倒不如拆了重绣,不过是再费点工夫,也好过责罚。
子柔也有些为难,毕竟是自家姑娘扎破好几次手指绣出来的东西,说拆就拆谁能舍得,可若是不拆.就这东西谁能瞧出是鸳鸯,拿给陶嬷嬷交工,恐怕少不了责罚。
她看着眼前低头仔细的子柔,瞧着她落针时的娴熟,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
林了了眨了眨眼“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说着卫妈妈便要挣开胳膊,子柔却挽的更紧“酸菜明日再买,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
“您放在床头那边了。”
“姑娘,不如您去问问卫妈妈,她是陪着夫人从孙家一起来的,夫人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呢,肯定比我要知道的多。”
“卫妈妈您没事吧”子柔提着裙摆忙又伸手去扶她“我没瞧见您,下次.下次我一定慢点儿。”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就总是迷糊,林了了这几天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样犯迷糊了。
林了了眼眸转动——
“.”
“比方走路,动作或者某些习惯,我有没有像的地方?”
林了了叹气,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子柔那时的年岁也小,真要细说,她也说不清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来说去还是那些——
子柔甫一出门,林了了便将那团乱成麻的绣塞进抽屉里,这活计实属与她无缘,再练二十年,鸳鸯也绣不成鸭子,与其干耗着浪费时间,不如做些别的。
“哎你拉我做什么,我还得出趟街呢,东桥底下有卖酸菜的,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说完在桌案上来翻找——
林了了面露难色,自己绣的东西自己都认不出,果然没错,是自己的风格。
“哎。”
她拿过小箩筐,掀开上面覆着的水红色绸布,里面尽是些针啊线啊的,手指避开针线,拿出这几日自己的杰作——
再次穿针引线,林了了又得重头来过,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即便是再来十次,结果都是一样。
“是吗?”
“还有.”
“像!”子柔斩钉截铁“姑娘,您跟夫人眼睛长得最像,笑起来的时候更像,都有酒窝。”
啧啧啧.
这是鸭子还是鸡?
不对不对,陶嬷嬷让自己绣的是鸳鸯。
“什么事?”
“姑娘的事。”
一听姑娘的事,卫妈妈别说酸菜,就是眼前掉银子,她都顾不上捡。
跟着子柔就来到自家姑娘的闺房中。
林了了叫人沏了壶决明子,熬夜者阴虚火旺,决明子解表清热、清肝明目,再搭配些菊,身体的不适便能缓解许多。
她沏了两杯,一杯自己喝,另一杯留给卫妈妈。
今日要问的事情很多,喝点清热的,口没那么容易干。
卫妈妈甫一入门,便见自家姑娘规矩的端坐在圆木桌旁,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她边往里走,心情便沉重一分,想到方才子柔说的话,眉头也不自觉的加深——
好端端的怎么问夫人的事?莫非是想起什么来思念娘亲了?
“卫妈妈坐吧,不必拘谨。”
林了了一改往日活泼精灵的性子,今日十分稳重,连说话的语气都多了些严肃。
“好好。”
卫妈妈拉开圆凳落座,朝外瞧了眼,子柔没跟进来,她守在门口,以防某些吃里扒外的小人多嘴多舌。
“我听子柔说您想问夫人的事?”
“嗯。”
林了了饮了口茶水,她一直不大喜欢决明子的味,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可今日再喝却又觉得不错,多喝几口,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您怎么想问这个,可是夜里梦见夫人了?”
“算是吧。”
林瑾禾成宿成宿的在梦里哭,有冤是一方面,其中肯定也有想念孙氏的原因,毕竟谁会不想自己的母亲呢?
“卫妈妈,子柔年岁太小,许多事记得不大真切,麻烦你来跟我再说清楚一些。”
“姑娘客气了,您想听什么,尽管问就是,我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对夫人的事情,没有人再会比我更加清楚。”
一个想知道,一个知无不言。
林了了头一回在卫妈妈面前打开话匣子,将自己心中疑惑的,不解的,全都问了个遍。
“夫人生前最爱草,闺房门前院子里的植物总能被她打理的紧紧有条,夫人还爱洁净,光是系在胸`前的手帕就有十来条,夫人爱用兰沐浴,总说那味道清香,还写得一手好字,绣的一手好女工”卫妈妈说着说着,语气忽然黯淡下来“不过,这都是出嫁以前的事了,出嫁后,老爷不喜欢兰味,夫人就没再碰过,偶尔栽一两株矮东青,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
“我娘,为什么嫁给我爹啊?”
“这有为什么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时的老爷才中秀才,在夙临可是一表人才,老太太又专门来孙家求娶,如此好的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那时候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红呢。”
声音一顿,传来低低的叹气。
不用卫妈妈说,林了了便能知晓她叹气的原因——
是啊,如此好的人家.
哪里好呢?好的连命都保不住。
林了了为孙氏悲哀,她嫁了一个完全不爱她的人,孙氏后悔吗?或许不后悔,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或许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这些,我娘亲的有没有喜爱的衣物或者头饰?”
“这个啊”
卫妈妈思索半晌,猛地一抬头——
“有!夫人生前最喜欢鸟图案的衣裳,有一件雪青色褙子,穿烂了都不舍得扔,至于发簪,有一株白梨样式的,夫人也是佩戴了许久。”
林了了脑筋一转,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