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奶奶住的院子就在江家斜前面, 这一整排的院子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居住,墙外都是绿油油的爬山虎,门口偶尔有一两颗果树, 挂满青涩的果子, 纪眠之跟着江奶奶走进去, 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两颗石榴树, 愣了愣。
江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的格外慈祥,“没想到这两棵树在这吧?”
纪眠之点点头,她今天到江家的时候没看见两棵树的影子以为是翻修的时候被砍掉了, 没想到能在这看到。
“当时那边老房子翻修的时候这两棵树有点碍事,江凛那时候不怎么回家, 也就过年回来一趟。”说着说着江奶奶摸了摸粗壮的树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周姨想的紧, 没法子,只能让我做这个恶人跟他说, 他再不回来就砍了这两棵树。”
“结果,江凛接着就请了假,赶了最近一班飞机, 一声不吭的扛着铲子把两棵树挪到了我这, 让我替他好好看着,说他就这点念想了,不想被毁。”
纪眠之也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两棵树是江老爷子亲手种下的, 那天正好是她和江凛的百日宴,说图个好彩头。
也不止是命运还是巧合, 两个人都爱吃的不得了。
纪眠之走的那年,石榴树结的果子格外少,往年都不够分的量,那次居然都没吃完。
只是少了一个爱吃石榴的纪眠之而已,那年的果子居然都没吃完,不少都烂在了树上。
“老江,是佑佑回来了。”她向纪眠之招了招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成斑驳剪影,声音轻柔,“佑佑,过来。”
箱子里的龙凤褂被江奶奶拿出来平铺在床上,衣襟上的重工纹绣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金线绣出的龙凤祥云栩栩如生,旁边还搁置着一整套的头饰,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几套旗袍,像是敬酒服,颜色都是喜庆的红色,深红色之类的。
江奶奶洗好草莓看到纪眠之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中央,她放下果盘,凭着感觉整理了一下头发着装上前拉开帘子。笑容慈祥,旗袍平整没有一丝褶皱,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规规矩矩的躺在脖颈间。
“那要是我不回来呢?这些可怎么办啊。”她低低问。
她指了指旁边金灿灿的头饰,“江凛这些年的工资估计大半都贴补在这了。”
那位老师傅脾气古怪,只看缘分接单,得不了他的眼缘,再亲的人他也不给做。
“佑佑啊。”江奶奶笑着,眼角笑纹明显,“这个世上总要有人把你的期待托起来。”
“江凛他爷爷走后,我一个人闲着也没什么事,这么些年也就绣了这么几件,尺寸也是约莫着来的。”
白皙手指轻轻掰下搭扣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脊背一僵,心里霎时有了几分猜测,她转眸看着一旁的江奶奶,“这——”
她停下缝纫机,拿起软尺,翻出铅笔和本子,把小小的纪眠之抱在腿上,把她耳边碎发拨到一旁哄着说,每年给她量一次尺寸,等到她到了出嫁的年纪就亲自给她做一套最漂亮的婚服,比江凛妈妈结婚的还要漂亮千百倍。
房间被打扫的一干二净,窗台上摆满了盆栽,成套的实木沙发旁边单独隔出来一个小空间,细纱帘隔着,隐隐绰绰能看清一些。
江奶奶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京港出名的裁缝,许多人慕名前来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让江奶奶赶制一套合身的婚服,等到和江凛爷爷结婚后,江奶奶就不怎么接单了,成日闷在屋子里给江爷爷做衣服,等到有了江云嵩,就变着法的给江云嵩做衣服,后来和江云嵩同龄的一批玩伴成家后,江奶奶的乐趣就成了给他们的爱人做旗袍,纪眠之小时候看着徐舒婉和周莉的旗袍总是羡慕的不得了,缠着她给自己做,那时候江奶奶怎么说的来着。
纪眠之走近,看了眼老爷子的黑白照片,鼻尖一酸,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颤声道,“爷爷,我来看您了。”
“今年这石榴,肯定不会烂树上咯。”
纪眠之擦了下眼角踮起脚想摘一个,却被江奶奶制止,“没熟呢,小心吃坏了肚子,跟奶奶去屋里,咱们吃别的,阿珩昨天送来了一篮子草莓,我知道你要来都给你留着呢。”
纪眠之呼吸骤停,一下下艰难吞咽喉咙,江奶奶仍继续说着。
比起纪眠之的不平静,江奶奶显得格外从容淡然,伸手摸了摸江老爷子的照片,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话,然后拉着纪眠之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拎出一个箱子,示意让纪眠之打开。
“奶奶,这么多衣服,您眼睛又不好”下面的话纪眠之咬着唇,一下一下摸着做工极好的褂皇低声说,“而且,那时候我都走了,您不用说话这么算数的。”
“我当时开始做的时候江凛不知道,后来他见我没事就趴在缝纫机旁边,一声不吭的不知道从哪弄了不少好料子,我估摸着是你宋姨,又加上我这些年攒的,拼拼凑凑好些年才做了这么几件。”
纪眠之以为是奶奶的哄人话,算不得真,可后来江奶奶每年夏天都会挑着日子给她量尺寸,一量就是十年。
“那些首饰,也是他请人做的,师傅是我当时的师兄,你应该认得,你妈妈结婚时的头饰就是你爸爸数次下访才被应的,缘来缘去,也不知道阿凛是什么命,竟然一次就被应了。”
江奶奶又靠近她一些,让纪眠之俯在她膝上,一下下抚着她头发鬓角,掌心温热,像小时候一样。
“奶奶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替江凛说好话,也不是为了让你对他愧疚。”
“江凛上大学的时候,和家里关系生分许多,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回来也是在我这住。毕业就去西北参军了,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江奶奶顿了几秒,细细思量那时的场景后才继续说,“前年,受了伤,转回京港住院,我去看过一次,听到他跟阿珩说,他立的功越多,离你越近。”
“佑佑,奶奶是真的欢喜你能回来,也欢喜你们两个重新在一起,广济寺的老师傅不诓人。”
“时候不早了,穿上衣服让奶奶看看哪里不合适,趁着我老婆子还没老眼昏,仔细给你收拾一遍。”江奶奶起身,慢慢走出卧室,顺带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她一个人。
纪眠之垂眸看着床榻上精美绝伦的婚服,安静的一件件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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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过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披发走出房门的纪眠之。
房门敞开着,还没被完全关上,热风连带着阳光不讲道理的往里灌,江凛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想到“宿命”两个字去定义这一刻。
卧室门口的女人身着剪裁合适的龙凤褂,发饰只捡了几样简单的冠在乌发上,眉眼绸丽,风情明媚,红唇轻点,腰身纤细,耳垂上的金色吊坠轻轻晃着,连日光都格外怜惜这一刻,把人映照的像一幅画。
连风都静了。
纪眠之穿戴整齐后感觉腰有点松,匆匆忙忙的拉开房门想说一下,结果迎面碰上推门而入的江凛。
她捏了下裙摆,抬眸定定看着逆光的人,愣了几秒然后展唇轻笑,脸颊微红,眼角还有些发红,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的不得了,想现在就娶回家。
江凛都看傻了,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江奶奶笑他没出息,然后让纪眠之走了几步重新量了下尺寸,这才皱眉道,“这腰围还是特地改小了,还是肥了一指,太瘦了,胸围有点紧,到时候松一下。”
此话一出,纪眠之不好意思的撩了下耳边的碎发,余光里注意到江凛的耳根好像红了。
江奶奶量过尺寸之后就让纪眠之换了下来,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的江凛不乐意了,嘴里含着小半个草莓,含含糊糊的皱眉说,“不是还有好几件旗袍,不试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