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啊！贱民要是知道这是公主，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肆啊！”
深刺入胸骨的雪剑光可鉴人，潮涌的鲜血渗过森森白骨, 一人因为痛苦而面容极度狰狞恐怖，奈何被割了舌头，只能发出“嗬嗬”的音节。
他身边的同伴见了此景, 吓得屁滚尿流, 重重地以头磕地求饶, 妄想保住这条贱命。
几人懊悔不已。
但在当时, 即便他们知道这位是皇族公主，也会动尝鲜的妄念。他们是皇帝请来的术士，住在这行宫多年，傲然地以上宾自居, 从前欺辱婢子欺辱惯了，没人管束，越发自以为是, 便以为即便是太子，也会给他们三分薄面。
更何况，太子美名天下，以温良和善为誉, 他们以为只要动动嘴皮子, 就能将调戏公主的罪名揭过, 毕竟一个良誉的储君，又怎会让自身沾上残暴的污点。
因此, 见到太子果真如传言所说, 是一个生着冠玉面貌的温雅君子，他们更是壮大胆子, 连礼也不行。
感知到危险时，太子手中雪剑已捅过离公主最近之人的胸骨，他们想跑，却被一群侍卫持戟围住。太子转过脸来，如玉般的面容腾起恣睢的暴戾，极度反差，又极度妖异。
一双染上浓稠的猩红温眸，好似堕仙，雪衣猎猎，冰冷得如一片霜冰。
皇妹的命，也是用他放了一碗血，半踏入鬼门关救回来的。
走时他便毫无涟漪，死了更不会成为他的牵挂。
他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可笑，他不过四岁，他们竟能讲出这般不好笑的笑话来。
姜念兰惊吓过度，早就晕了过去，奄奄一息的小猫虚弱地躺在怀里。楚南瑾单手地抱着她，低头温柔地望了她一眼，另一只手上的雪剑削入几寸，血液里翻腾着的巨浪，让他面容尽显戾气。
明河与常守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不安。
几个孩童被吓破了胆，从此都绕着他走。
“殿下饶命，我们不知情啊……”
“一丘之貉，杀。”
真令人作呕。
什么心如菩萨的太子，这分明就是一个地狱来的恶鬼！
明河赶来时，楚南瑾正擦拭着那柄光可鉴人的宝剑，嘴角噙着笑容，却不是从前的温和亲善，只能用嗜血来形容。
“她不能让旁人近身，会受到惊吓，你们却不知死活，将她惊成这样。”
见了血气，便一发不可收拾，明河与他对视时，一股从头到脚的凉意席卷，他刹那明白，太子的杀意并未就此终止，此时的太子理智全无，只是一名索命的恶鬼。
楚南瑾手中的剑却未偏移一寸，带着诡异的笑容，溃散的理智汇成无处发散的凶戾，转头望向其余几人。
常守心中不安，忐忑道：“殿下，他们也是一时失职，不知道公主会醒来……”
常守知道太子的那句“不必”，不是不必杀了，而是不必带过来，他会亲自去解决。
但那日的他没有笑。
整个灵堂只有他没哭，众人只以为他年幼。棺柩下葬后，他在两人的坟头站了一宿，烧了根香，尽了他们赋予他生命的孝道，从此，他们与他的人生再无任何瓜葛。
他细致耐心地养着他的皇妹。每日命人变着样准备美食，满足贪嘴的皇妹，用最好的料子缝制衣裳，专造金光玉翠的珠宝，将皇妹打扮得精致悦目。
楚南瑾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的亲生父母。
愚蠢粗鄙的贱民，竟妄想用他们那张肮脏龌龊的手，去触碰他百般呵护的人。
一刻钟前还在戏谑调侃的同伴成了一坨血污，被残忍虐杀，几位术士早就吓得双腿瘫软，动弹不得。
常守高呼：“殿下，您清醒一点！”
既然抛下他，何必又做出母子情深的模样。
明河便想提起姜念兰，试探能否拉回太子的理智，“永乐公主在何处？”
无甚妨碍，他没有朋友，也从来不需要朋友。
忘了是哪一日，当朝新帝坐着龙辇，睥睨着当时还是瘦小孩童的他。
两人死后，倒是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孩童笑他是无人管教的野孩子，他目如冰刃，从靴中拔出短刀，露出年纪不符的凶狠。
“这里脏，孤让宫人把她送回去了。”
后来，府里来了许多哭丧吊唁的人，素幡扬着碎纸，抬回了他父母的棺柩。
而他脚边，是一滩滩浓稠暗红的血水，以及几具泛着腥臭，面目全非的尸体。
血液里无法遏制的戾气烧得他眼瞳猩红，他持着长剑，忽道：“不必了。”便纵身往一处走去。
命人将地上的尸首处理干净，常守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
那便用命，作个血训。
金乌西坠，老树枯黄，他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收拾包袱，内心平静得可怕，没有哭喊，甚至没有看过他们一眼，他的母亲含泪站在车头，让他再唤一声“娘”。
楚南瑾妖异一笑：“一时失职？”泛着凛光的剑尖，笔直对着常守的面门，“全部带到孤跟前来，还有东厢房的其余术士……”
就像他们曾经以强者身份虐杀那些无辜的生灵一般，在那柄剑下，他们弱小得只是一粒尘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谈得上是温和，没维系多久，转头对常守道：“晌午当值的侍卫是哪几个？”
他没有唤。
四岁那年，他就成了一个孤儿，那两人不要他，留下一大堆仆从和钱财，让他以后照顾好自己。
明河道：“我去请大梵女。”
“跟朕回去，只要你有本事，朕让你做太子。”
旁人都说，皇宫吃人吐骨于无形。他收起凶狠的利爪，舔舐指缝的鲜血，伪装成世人眼中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太子。
人前的他噙着温柔的笑容，怀着宽大为怀的善意，成就他们心底完美无瑕的储君。心却是一滩死寂的湖水，若有一把刀捅在他心窝上，他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直到那日，小娘子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
她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在乎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人。
曾有人说过在乎他，可从未有人许诺过不会忘记他。
“太子殿下，该收手了。”
楚南瑾仿佛站在广阔无垠的黑暗中，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只有溅在脸上的温热，方能让他感知到外界的存在，他舔过虎口的鲜血，浓稠的血腥方能让他有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