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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第1 / 2页)

第八十七章

秦爻从各处搜来的情报上说, 幽州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起义,正是硝烟弥漫、一团糟乱,遂将离开善慈寺的日程往后挪了挪。

整日待在寺里, 只能看和尚们念佛诵经,听枯燥乏味的木鱼声,无聊到了极点, 安平王妃甚至扭扭捏捏地来找姜念兰, 想邀她打木牌。

却是回回吃闭门羹, 恨得牙痒痒。

而被她以为故意闭门不开的姜念兰属实蒙冤。

每日起身就往善慈寺的书室跑, 找个光线照射最好的位置趴下,暖煦的阳光让人一天都懒洋洋的,不想起身,浑然不知安平王妃登门。

阿梁端坐在书桌的另一面, 捧着一本发黄的古书,即便她在故事声中半梦半醒,也字正腔圆地坚持念下去。

姜念兰偶尔惊醒, 抬头对上阿梁温和的眼,眼底辨不清虚幻与现实的雾色便会渐渐褪去。

她想念父皇,常常无法入眠,一闭上眼, 就是楚南瑾从父皇胸`前拔出血刀的场景, 听着与父皇极为相似的声音, 就好似父皇仍陪伴在她身边,惊恐和绞痛被驱散, 是一日最为安定舒心的时刻。

听到游子与父母分别的桥段, 姜念兰轻声问:“阿梁,你奔波在外, 会想念在远方的父母吗?”

阿梁转过身,感激道:“多谢你了。”

阿梁沉吟道:“姑娘的意思是,在你心里,你的兄长就是个恶贯满盈之人?”

阿梁望着她的侧颜,漂亮的眸子里划过悲伤、挣扎。

“有缘人。”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大跨步离开。

一晃眼,就看见一人撑伞自山下走来,举步优雅,像漫漫沥雨中独立的鹤。

两厢纠缠在一起,让她每晚吃尽了苦头。

她从前认为,他一直在欺骗、利用她,包括他说的爱,通通是衔着蜜的刀,她自认自己应该恨透了他,可她内心深处,仍存着对他的一丝期盼。

她的腔调中还带着软绵绵的睡音:“嗯。”

她的面容浸润在光华下,无悲无喜,无恼无怒,好似真的没了恨意,一切不过是虚幻的泡沫,在阳光下消散无形。

姜念兰讶了一下,旋即又将钱推了回去,定定道:“用不用得上,你都要收下,你听我唠叨了这么多,这便算作我给你的封口费,绝不可外泄。好了,这钱你若是不要,就放在这儿由有缘人取去,我先回去了。”

姜念兰直起身,双手撑着两颊,不经意对上了阿梁的瞳眸。

“阿梁,这、这是你掉的银钱吧?”他挠了挠头,不知自己为何在对方跟前有紧张的压迫感,“听晒书的师兄说,今日去书室的唯有你和那位投宿的姑娘,我去问过,姑娘说自己不是失主,那必是你的了。”

姜念兰沉默不语。

也正是因为这双星光辉动的眼眸,才让他的长相抬上普通的档次。

阿梁笑了笑,道:“姑娘的问题,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我的父母早就弃了我,我自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早就忘了他们的模样,若非要找个答案,那就是不会。”

“阿梁,你并不知,有些恨是不会浮于表面的,它刻进了骨头里,每呼吸一下,就带着抽筋拔骨的疼痛,久了,就让人心生厌倦,麻木得好似不恨了一样。活了十几年,我倒羡慕这只白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无妨,我不会往心上去。”

但在善慈寺这段时日,她跟着吃斋念佛,参悟了许多从前理不透的道理。

阿梁放下书,恢复本身的音色:“姑娘睡醒了?”

阿梁无奈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他们打通了官府,扣走了我们的过所,除非我们交足一定的赎金,否则不会退还,师父的意思是,我们不如遁入这佛门,好歹不会再风餐露宿,这多出来的钱恐怕也用不上了,姑娘拿回去吧。”

僧袍右侧沉甸甸的,坠着什么东西,他抬起胳膊去擦眼皮的雨水,盼着这雨赶快停了才好。

姜念兰摇了摇头:“并非权高位重就能受万人敬仰,倘若不忠不义、残贤害善,在百姓心中甚至不如能给他们带来欢乐的技者,人人都想往上吐一口唾沫,你何必妄自菲薄,认为自己身份低微,就不配比对呢?”

当初在茸燕山猛虎扑袭时,更是天赐的良机,楚南瑾大可放任父皇不管,何必又在之后背上弑君的骂名。

阿梁微怔,翻书的手停顿在半空,自谦道:“姑娘是贵人,您的兄长也必是万人敬仰的天潢贵胄,我不过一个卖艺人,怎配和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

姜念兰满心歉疚:“对不起啊,是我笨嘴拙舌……”

而他收伞的功夫,这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雨竟真的停了下来。

一只白鸟扑棱着翅膀,轻盈优雅地落在窗格上,姜念兰视线挪了过去,好似看见一道雪白的弧度与橘光融为一体,自由地翔过天际。

“这是给你们师徒二人的路费,等你师父的伤好了,便带着他老人家离开这儿吧,除非那地头蛇本事通天,能将手伸向外地,你们师徒有一身本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晴了几日的天色忽又下起淅淅小雨,善慈寺的僧人赶忙去收晒在外头的经书,小沙弥因为贪睡跑在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去打扫山前的台阶。

姜念兰忍不住夸赞道:“阿梁,你的眼睛很好看,很像我的一位兄长。”

说罢,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若我甘愿画地为牢,或许真能等来他的苦衷,给这一切一个答案。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生七情,怎么会不胡思乱想,我被拘禁自由,不了解外界的一切,又去判断,等来的答案是用蜜包裹的谎言,还是真的不由衷?”

阿梁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笑。往后一躺,倚着椅背,抱肘盯着那白的银两。

阿梁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银钱,“姑娘今日就走了?这钱给多了。”

她之前未曾细看,就没有发现,原来阿梁的双眼生得这般好看,像天上的星星嵌在了瞳仁里,而他的轮廓和其他五官太过瘪平,甚至可以说难看,完全衬不上这双漂亮的眼。

林尚、杜鸿并非见风使舵的臣子,若楚南瑾趁父皇病重谋反,他们虽不会像其他忠臣般以头撞柱,但也不会轻易妥协,且根据秦爻搜来的情报看,各地起义不像自发,而是一场有组织的预谋。

人心肉长,丧父之痛时刻剜着她的心脏,让她没有办法用理智去分析这一切,也没办法化解心中的苦痛,只能顺应时势变化,让时间给她一个答案。

小沙弥神奇地感叹过后,见此人气质出尘,踟蹰着不敢上前,倏然瞧见对方的脸,惊谔地愣了一下,见人即将走远,连忙追了上去。

姜念兰敛下眼睫,从荷包里抓了一把:“今日辛苦你了,这是结的工钱,趁着天色还早,你赶紧下山去给你师父抓些药吧。”

“姑娘流落至此,想必就是因为那位兄长吧?但梁以为,姑娘提起那位兄长时,眼底并无恨意,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既淌着相同的血液,也不至落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所以她更恨自己,在亲眼看见楚南瑾杀害父皇,竟还残存希冀,蠢到无可救药。

小沙弥年纪小,别人一夸就害羞,脸色通红道:“小事一桩。对了,你师父好像不怎么舒服,你快去看看吧。”

阿梁将“封口费”攥在手里,走出很远,摊开掌心,眸底的光芒趋于柔和。

不过一个幼稚的小赌局,却让沉郁了许久的心房豁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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