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夏云扬和顾骁远赶到玉林小区第三单元701号时, 黄文添、陈逍遥还有两名派出所的民警都在,沈成凤和余勇身边散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两人瘫坐在地上, 相互紧拥着放声大哭,这份无能为力的悲伤好像感染了婷婷,连带着躺在卧室里的她也在哇哇啼哭。
夏云扬只看了一眼, 就对两名派出所的民警道:“麻烦你们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领导客气了,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两名民警应了一声,接过陈逍遥递来的协查令,就往下走了。
黄文添得了他们的帮助,本来想要送他们一程,走到楼梯口又打了退堂鼓, 实在是爬不动七楼, 最后感谢几句就回来了。
四周的邻居们听到声响, 纷纷探出头来, 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次主动向夏云扬提供信息的遛狗年轻女孩也在。
夏云扬在围观的人变得越多之前, 对两人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成凤和余勇被抓个现行,心如死灰, 踉跄着站了起来。
走到门边时,沈成凤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了, 几乎恳求地说:“等等……警察同志, 我女儿还在家里, 你让我妈把她带回去行吗?求你了,她还小, 不能一个人留在家里啊。”
夏云扬拿出手机,“您母亲的电话是多少?”
夏云扬就收回了手,“既然坐在了这里,就希望你能控制一下情绪,早日交代,对你我都好。”
夏云扬问:“邻居没有循着动静出来劝架?”
顾骁远唇线紧绷,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身上的伤,是在二号和十号受的。”余勇低着头,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十号去他家,是因为网上说,不能把作案工具留在现场,我就想去拿回二号掉在他家的刀,但是他没给,当着他家孩子的面,又把我打了一顿,还抢走了我身上的两百块钱加班费。”
坐在观察室里的几名刑警都咬紧了牙,哽咽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人啊……”
“没有。”余勇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光芒,“我知道是谁干的。”
夏云扬看着他,“你在六月二号就已经跟毛文化起过冲突,那你身上的伤到底是在二号受的,还是在十号受的?另外,明知道打不过毛文化,十号那天你又去了他家,是为什么?”
夏云扬问:“两个小孩是什么反应?”
夏云扬道:“你提刀去毛文化家,是在什么时候?”
夏云扬记得,遛狗的年轻女孩曾经说过,这是婷婷在学步时摔的。
夏云扬没有接这个话茬,“后来是怎么拿回来的?”
“不是猜测!!!”余勇怒而站起,手铐“当啷”声响,几点唾液飞奔出来,“我去了他家!我拿着刀去了他家!可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看到刀就把我摁下了!我是个废物!!他踩着我的头跟我说我女儿毁容了,我愤怒啊,我痛苦啊,可我还是打不过他!!警察同志,你告诉我,我们一家对外说的都是我女儿摔伤了,他要不是凶手,他怎么知道我女儿被划了一刀?!他怎么知道我女儿毁容了?!他连我妈在跳广场舞都知道!他说那歌声真的好大,他连跑都省事了,根本就没有人听见!那附近也没有监控,我报警有什么用?他会承认吗?他不会!他连孩子都不放过,他就是个畜生,他该死!!!你为什么要抓着我们不放?他对我们施暴的时候有谁帮过我们吗?你帮过吗?你们帮过吗?都没有!我杀了他,你们一个两个全蹦出来了,为什么?这世道是不是就欺负善良的人?!我们只是想要好好活着,到底又犯了什么错!!!”
夏云扬听到他们的哭声,不动声色地继续讯问:“你掉在毛文化家里的刀,长什么样子?”
余勇坐在审讯室里,没有半点挣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毫无根据地认为夏云扬的出现,一定是因为掌握了所有的证据。
“因为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几次来找我老婆帮忙,我老婆都没给他一分钱,还把他骂跑了。临走的时候,他说过,他会让我老婆后悔的。”余勇颤唞着,“然后第二天,我女儿就出事了。”
顾骁远握紧了拳头,下颌线紧紧绷着,不知道为什么,头颅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却被一只温润的手扶着下巴,一点一点地重新抬起来。
顾骁远打字的手指僵硬得厉害。
余勇说:“就在我女儿受伤那天晚上。”
圆滚滚的小身体,粗胖粗胖的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两颗葡萄,特别讨人喜爱,唯一令人不忍直视的是,她白嫩嫩的脸上多出了一道横跨半个额头的伤痕。
“我曾经经手的很多案件,都发生在监控死角,它们变成悬案了吗?没有。就连我的前辈们,在没有监控的年代,依然破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案件。没有监控,我们就挨家挨户地打听、调查、走访;凶手不承认,我们就想尽办法找物证、找人证,串联整个案发经过。”
“谁?”
摔出了刀割的痕迹。
夏云扬没有放过他亲自给出的机会,还是那一套说辞:“讯问需要记录,请你把杀害毛文化的整个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一遍。”
余勇张着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布满血丝的眼眶盈了泪水,像个丢盔弃甲的孩子,捂着脸哑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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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化是我杀的。”
余勇抹着眼泪,“我交代……我都交代……”
余勇摇头,“毛文化放了歌,特别大声,什么动静都盖住了,哪里还听得到?”
“我妈吓坏了,赶紧抱着婷婷跑去最近的医院,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到了才通知我和我老婆。等到我们请假赶过去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婷婷清洗干净血迹,也缝了针,却告诉我们,让我们去报警。”余勇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说……他说婷婷不是意外受伤的,而是有人拿着刀,硬生生划破了她的额头!”
“是把匕首,长有二十公分左右。我想着偷偷捅他一刀,但我气昏了头,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把刀拿出来了,才会被他抢走。”余勇没忍住,自嘲道:“连这点气都沉不住,我真的就是个废物,不配给婷婷当父亲。”
夏云扬和顾骁远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夏云扬松开顾骁远的下巴,顺势向后捏了捏他紧实的后颈,“不是我们不帮你,是你放弃了报警,也放弃了相信人民警察,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还要责怪我们没有读心术,听不见你心里的声音。你想要好好活着,这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着,错的是你选错了路,就必须要对它负责到底,否则法律将形同虚设,束缚不了你,更束缚不了别人,届时公道又在哪里?”
余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并没有迟疑,“大的女儿就站在旁边看,小的儿子哭着喊毛文化住手,毛文化就连着他儿子也一起打,他女儿护着他儿子,他就拉着他女儿一起打,两根皮带都抽断了,两个小孩不像我皮糙肉厚,一身全是血,肉都打烂了。”
“毛文化。”
婷婷被抱出来的时候,夏云扬第一次看到了这个还不到半岁的女婴。
“六月二号那天下午,我妈带着婷婷出去乘凉,像往常一样,把婷婷放在旁边,然后去跳广场舞,但是……”余勇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酸的情绪,“但是等我妈跳完广场舞,把歌关了,才发现婷婷哭得厉害,过去一看,婷婷躺在婴儿车里,整张脸都是血。”
沈成凤报了一串数字,夏云扬拨通后,只说他们夫妇俩需要到市局协助调查,其余的没有多提,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她母亲就从枫林小区赶过来,抱走了婷婷。
夏云扬抽空看向顾骁远,无声询问他:要换人吗?
夏云扬问:“你怎么确定是他干的?”
吼完最后一句,余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深藏了许久的痛苦终于得到了宣泄,舒畅而又痛快。
夏云扬说:“你说的这些,仅能代表你的个人猜测。”
夏云扬后仰靠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出口的话依然平静,“你报警了吗?”
余勇却说:“没有拿回来。”
夏云扬嗅到了一丝异样,很快换了个方式询问:“六月十三号,你是怎么杀死毛文化的?”
“我找了杀手。”余勇说,“十号那天,毛文化把我打出来之前,让我回去准备十万块钱,不然就要拿着匕首去报警,说我故意杀人,上面还有我的指纹作证。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心里还念着他欺我老婆女儿的恨,就想着作案工具在他家里,横竖都要被他威胁,索性把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夏云扬问:“你是从哪里找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