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就连裴辞冰都不知道,他这许多天拧紧的眉峰倏然松掉,那双一向很锋利的眼睛顿时柔软了许多,像是含了一湾波光粼粼的湖,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他在哪?”
于闻洲仿佛看到他欢喜的神情就更加纠结了:“这个,要不还是您自己去看看吧。”
于闻洲的表情让裴辞冰本来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心情顿时又笼了一层霜,冥冥中,他有种感觉,这个消息背后所蕴藏的真相可能并不会让他很快活。
*
裴辞冰是在万妖城见到的宋怀顾。
春光明媚,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郁郁葱葱的庭院里,怀里是脸色好了太多的温棠,正抓着那黄澄澄的迎春,欢快得如同丛中翩翩飞舞的蝶。
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团圆温馨的场面,却让裴辞冰如堕冰窖。
未几,一道同样熟悉的身影推开了院门,那人三千青丝披在身后,臂弯中还挂着一只小竹篮,远远没有那日在禁地里那般焦急狼狈。唐梨快步走上去抱下温棠,另一只手按着宋怀顾坐下。
她说:“小棠是因为兰露好多了,但你也悠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宋怀顾说:“没事,小棠好多了,我比什么都高兴。”
“这一趟多少凶险、多少难关,还好,纵然结局没那么完满,但终归也是好的。”唐梨掂了掂愈发沉了的温棠,“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若是当时你能……”
“唐姐,多说无益。”宋怀顾止了她的话头,“现在小棠恢复成如此这般,已经很好了。”
后面两个人絮絮又说了些什么,裴辞冰已经听不清了。
他满脑子都是唐梨的那一句“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
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
万妖城欣欣向荣,没有人注意到悄无声息来了的裴少宗主,他周身欢喜的血脉早已凉透,头脑空白、指尖颤唞。
原来、原来当人真的震惊难过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他脑子里真的什么都不会有。
都是假的。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裴辞冰,看见没有,你的祭拜、你的担心、你的难过,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这些事情从头到尾不过一场算计,宋怀顾拿了治病圣药,回万妖城演绎兄弟情深,可你,就像一颗被用过之后无情抛弃的弃子,无人问津。
他觉得他回来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于闻洲话都在哆嗦。
“大大大……大师兄?”
“你从哪来的消息?”裴辞冰的语气无悲无喜,“……谁告诉你的?”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今天除祟的时候,慌乱间有人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然后就被人流冲散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啊!”于闻洲真的要哭了,“所以……是真的吗?”
裴辞冰不说话,手掌一摊,于闻洲赶紧把字条塞进他掌心。
万妖城,宋怀顾,已归。
他脑中嗡鸣声一片,闭着眼,一把火烧掉了这张字条。
他又去醉春楼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醉春楼的小伙计看见他都有几分新鲜,人人都道裴少宗主因为道侣离世而郁郁寡欢,估计要与这些酒楼划清界限,可没想到谣言还没传两天,裴少宗主换了一身寻常不过的紫衣,披星戴月迈进了醉春楼的大门。
他脸色阴沉,往柜台上拍了两锭银子,这架势一看就是烦躁到了极点,没人敢招惹他,急急忙忙给他拿了两坛酒,裴辞冰便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仿若即将奔赴地狱的修罗。
他带着两坛酒,边走边喝,越喝越难过。
远远望见盈盈圆满的月亮高高挂在苍穹,激得他更加难过。
有时候,那些回忆越是刻骨铭心,在这种时候就更如同一把淬了酒的快刀,割得他血肉模糊。
一只流浪的大黑狗从他旁边经过,绕着他跑了两圈,疯狂晃着尾巴,却什么都没等到,反倒被刺鼻的酒气熏得往后一蹦,于是冲着裴辞冰“汪”了两声,撒开腿跑走了。
裴辞冰攥着酒坛,摇摇晃晃看着那条狗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妈的你也来看老子的笑话!”裴辞冰无力地摔出一只喝空了的酒坛,砸在地上咣当一声巨响,“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个人、是条狗都来看我的笑话!都他妈来看我的笑话!!!”
“不就是真心么,老子不要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对,我得挖出来,我得去把真心挖回来。”
他指的是他送给宋怀顾的那支竹笛,它一直摆放在他的床头,就像是那段日子的见证,刺得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他寻了一个日子,将那支竹笛埋进了已经空无一物的禁地。
算是祭奠你了,宋怀顾。他半跪在那里边埋边想。可是,我依旧坚定地相信你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人世……离开我。
如今,真相大白,证据确凿,之前的很多事情便会轻而易举地联系起来,联姻的真相,宋怀顾的喜欢,他的接近……薄野临装得像,宋怀顾装得更像,他妈的他们万妖城住着的不愧是妖,一个个演得比人还像人。
裴辞冰要把那支笛子带回来,他不想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
可他前脚刚刚到禁地,夜深人静,本该寂静如斯的禁地里居然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