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飕———
刺骨的寒风啸叫在耳边,那狂风卷起雪的力度如同刀割般。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银。
若不仔细观察,没人能看到那倒在雪地里的单薄身影。
舒起云冰沁的手心揣在心口,凉意刺疼着,越是捂着温度流失越快。头发被冻结成块,身上的衣物硬如蜡纸,意识浑浑噩噩,呼吸微弱而艰难,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透露出一抹青灰之色,两眼空洞无神,周遭的苍白景象在眼底逐渐模糊。
脑内跑马一样的画面接连闪过。
高门大院的杂房里。
毫无缘由的打骂…
自尊被随意践踏呼来喝去…
他面无表情躺在雪地里,目光所及之处是已经被大雪覆盖了的马车轨迹,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冻得僵硬,绝望和无助掩埋住他褐色的眸底,僵直的嘴角使得他想无奈一笑都不成。
半边脸埋在雪中的舒起云僵硬冷笑,记忆中这短短出头的十多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再一次醒来舒起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好心人救起,屋内两人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心底的求生意志让舒起云爬起,风雪中他拖着瘦弱身体独自赶路,试图找到一线生机。然而行走的时间太长,体力消耗殆尽,最终摔倒在塞外毫无人烟的冰天雪地中。
那人就像凛冬的太阳,照耀并融化他冰冷的心窝。
舒起云遽然觉得这比他以往偷偷躲在红楼窗角,听到的丝竹管乐还要来得动听。
封无晔驱使着雪橇也跟着赶上前来,把雪橇停下后他迅速从雪橇上下来,摘下手套试探了一下舒起云的鼻息。
温柔的男声环绕,救命恩人就在面前,舒起云想要起来磕头,可手脚完全没有力气,喉咙也干涩得无法出声,此时只有红润的眼眶里不停滚出泪水。
简易的木板床上盖着厚重被子,被窝里好几个汤婆子尤其暖和,一觉醒来让舒起云逐渐找回属于他的温度。
似乎感觉到了安心,舒起云缩在封无晔的怀里,拿就快要灰败扩散的瞳孔被眼睑缓缓闭上。
飞驰离去的马车里所有人的目光没有对他带有一丝怜悯。
“会说话吗?”封无晔问。
那有节奏的声音从缓慢变得越来越快。
“老大,他好瘦。”
“老大,这里有人晕倒了!”一个穿着厚重衣士兵打扮的青年冲上前来。
几只毛绒厚重的狗儿不停刨着雪地,他们才发现雪地里埋着个人,那人被雪覆盖了大半也看不清模样,从身形看起来样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的深色布衣打了无数布丁,里面的木都已经起坨,大面积都在漏风。
这场暴风雪来得太快,赶路的马车也不得不争分夺秒,为了减轻马儿负担,被视为累赘的舒起云就这么被丢了出来。
狗儿闻着味道偏离道路直直拖着雪橇向舒起云的方向狂奔。
舒起云已经失去全身的掌控力,他只能通过双眼看到模糊的景象。
封无晔看懂了他的意思,大手温柔地为他拭去眼泪并盖好被子掖实被角,“什么都别想了,这里很安全,你只需好好休息。”
这是舒起云第一次见到封无晔。
他心中苦笑,并不是走散了,而是被那些所谓的家人嫌弃碍事,直接当成废品丢在半路。
…
那笑容温暖的男人用大衣温柔包裹住他并安慰道:“一会就没事了。”
呵…自己竟不如那一车的细软。
“来了。”
听到下属的话语,封无晔余光瞄了一眼床的方向,他手里火钳拨弄着盆中炭火:“看样子应该是路上的流民,说不定和家人走散了…”
娘亲去的早,虽是嫡子却是个哥儿,还从小体弱多病,从来不被重视,有了后娘后生活更是水深火热。
从小颠沛流离的他,在恍惚间看到这辈子最暖的笑容。
滚下来倒地的那一瞬间,舒起云才明白,所谓的家人是多么的可笑。
*
屋内生着火炉暖洋洋的。
“老大,这人死了吗?。”
封无晔:“快把衣拿来。”
两人一齐走向床边。
不给一口饭吃,饿着肚子干繁重的粗活…
“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
“呜呜~”空旷的景色里,风声如诉如泣啸刮在耳边。
明明等到开春他就满十三岁了,但上苍终究不让他活过这个寒冬。
浅浅试着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有知觉,并没有被冻成残废。
发现舒起云的动作,围在火炉边的少年下属匆匆站起,“老大,他醒了。”
*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夹杂着雪橇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狗儿的接连咆哮。
被救起后,舒起云和封无晔在边疆生活了两个月。
封无晔驻守边疆,平时对舒起云照顾有佳,他发现舒起云瘦瘦小小又是个小哥儿,在边疆这种苦寒之地实在不适合成长。
年后开春起封无晔就为舒起云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
“起云,我有个提议想要征求你的同意。”
“我有军队任务在身,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
舒起云最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不想像个累赘一样给封无晔带来麻烦,他想都没想很干脆答应,“好。”
“是这样,我有个长辈在京城,不如以后你跟着他学医吧?有一技之长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封无晔的语气相当礼貌和诚恳。
能够学医这是舒起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两个月的相处让舒起云第一次体会到人间温暖,封无晔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尊重他,并不会因为他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而有所偏见,也不会因为他身体不好嫌弃他。
这短短两个月的时光比起那灰暗的十多年,头一次让舒起云灰暗生命有了色彩。
舒起云的语气坚定:“我一定不负大哥期望,珍重自己。”
春暖后。
封无晔亲自把舒起云送去京城。
离别那一刻舒起云凝视着封无晔的背影下定决心,他要学好医术,以后能保护封大哥,还能以军医的身份进入军队,能和他并肩。
负责教导他的师父也是个哥儿,是已经致仕归隐的老太医。
平日里在京城外的村子里居住并开着一家简单的医舍。
师父膝下无子,把舒起云视若己出,教他认字写字,也为他调理身体,如亲生父亲一般,两人相依为命这一待就是五年。
这期间师父发现舒起云的医学天赋非常高,他头一回感到人到暮年还能有所寄托,于是把毕生所学全都手把手教给了舒起云。
这五年舒起云学习格外刻苦努力,平时跟着师父给村子里的村民们看看疑难杂症,直到两年前师父直接放手让他独立行医。
舒起云天姿卓绝,看病快狠准,两年间看诊从未断错,被村民们尊称为舒小神医,但他从不会为此而沾沾自喜,只有他自己清楚学医的目的。
草庐医舍里。
舒起云把风干在后屋里的草药抱进主屋。
屋子不大,大门正中间就放了个八仙桌,旁边是取暖的炭炉。
火炉边他坐在木凳上把风干的草药一根根归位在桌上每个四方小盒子里。
炉火烤得他两腮嫣红,平时没有底色的白皙面容此时也显得有些许烟火气。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后屋走来,他步态轻盈走向桌边,虽然年暮却身姿如松、慈眉善目,周身透漏着健康祥和的气质。
老人低头随手检查了一下药盒。
方正的盒子里每一味药都被码得整整齐齐,他满意地点点头。
自舒起云和他学习医术以来,这孩子从未出过差错也相当礼貌懂事。
平日里把医舍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样物品都罗列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