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乔的洗髮水在左边,禹乔的沐浴露在右边。
禹乔的梳子在这,禹乔的洗脸巾在那。
……
他孜孜不倦地寻找著这些或明显或不明显的宝藏,直到看到了镜子。
在卫生间里的镜子里,找不出死气沉沉的陆玹,只找出了一个长发凌乱的年轻男人。
他一心炯炯,双颊灼灼,眉目轻鬆,胸膛鼓胀。
孤苦十年里,陆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快乐过。
镜子的倒影在他眼里仿佛又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他,是禹乔。
是靠在他怀里安静入睡的禹乔、是趴在冰柜上看著他笑的禹乔……
他跌进了由禹乔组成的世界里。
她是天,是地,是徐徐吹来的风,是温煦垂下的光。
……
陆玹很快乐。
他快乐到產生了恐慌,復盘著自己刚才傻愣愣的表现,生怕这快乐转瞬即逝,但客厅里禹乔的笑声又成了这份快乐的延续。
他听见她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
但他笑得太丑了。
面瘫了十年,面部肌肉都习惯了,忽然被要求做出笑的动作,看上去彆扭极了。
快乐又减退了,沮丧上来了。
他对著镜子努力笑得好看些,却看到一个比一个难看的笑,又在这难看的笑中悚然看见了故人尸体交错的幻影。
像是一桶掺杂了冰屑的雪水浇在了他的身上。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谴责他——陆玹,你怎么笑得出来?
你刚刚是不是忘记了惨死的家人?
那么多条生命枉死在你面前。
那么重的大仇你都未报。
你怎么能笑?
你怎么能感觉到快乐?
你怎么能在家人逝去的痛苦中对一个人心动?
你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地陷入到自己甜蜜的爱情里?
……
那些烧不尽的愧疚还未等到明年的春风,就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遍地生长。
它们生长得极快,密密麻麻地连一片,宽阔的“叶面”將他的爱都遮得严严实实。
陆玹,你怎么配谈爱呢?
陆玹静静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面无表情的陆玹。
他依旧听见了禹乔的笑声,依旧因为她的笑而心动。
这种爱一但產生,又很快化作了愧疚。
越爱她越愧疚,越愧疚越痛苦。
陆玹,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可师父师姐师兄他们呢?
陆玹脸上的血气全无,渐渐转为惨白。
他在十年前那必死的局里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从倖存下来的那一刻起,生就成了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