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组织好的言辞再次被打碎,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想说,但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女孩身体前倾,凑近着注视他。
男人想逃,但只能故作镇定。
又过了好几秒,林文潇才施施然开口:“因为不想被抛弃,所以不去触碰自己认为配不起的人。你有过这种体验,很不好,是吗?”
语气不急不缓,字字诛心。被点评的男人以莫大的毅力保持身体岿然不动,却一下被说红了眼眶。
对面的女孩所言非虚,他被抛弃过,一次在幼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在青年,他清楚地知道是因为自己不配。
最不愿示人的伤口被突然揭开,其疼痛无以言表。
这个场景对神逸来说感觉很微妙,那是不愿示人的伤口没错,但对于被了解的渴望,也早已日积月累。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某个人,准确地说是老五和高老头以外的谁,会向他提起此事,给他一点关怀理解,并且不嘲笑他,不在他的伤口上再添一刀。
然而谁会那么善良呢?谁又会那么多事呢?谁又会看清了他的毫无价值,却还愿意报以善意呢?
于是乎,神逸习惯了认为这一幕可梦而不可得。
于是乎,这一刹那毫无征兆地到来时,他竟然没做好准备——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体态,怎样的语气,怎样对答。
于是乎,他把手指插进了头发里,埋下头去,装成一只鸵鸟。
“喂,大叔,我是不是说了过分的话?”少女对自己的冒犯仿佛后知后觉。
神逸用了一点时间来整理呼吸,头也不抬,但回复的声调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嘶…丫头,聊天的时候不使用读心术,是对年长的人最起码的尊重吧。”
他搓了搓脸坐直身体,大大方方鬼鬼祟祟地顺手搓掉眼泪,审视坐在对面的少女,止不住的苦笑。
“你说得对,全都对。但是我有女朋友了,我想做个好人,你既然能猜到我想什么,那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坚持这么不知趣了吧。上次,我就觉得你是一个顶好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但越是喜欢,就越不能祸害不是么?今天,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但是这样只能使我更加确定——你可以犯糊涂,我不可以犯糊涂。否则,未来的某一天,你或者我,或者是我们两个人,都会恨透了我今天的不负责任。”
既然被看透了,也便没有了隐藏的意义,神逸坦白了自己的预判,说完之后,感觉一身轻松,不必隐藏什么的感觉是很好的。
他等待着林文潇的回答,然而那回答是什么都不太重要了,既然心意已定,就不会动摇,他总归能抱持善意,让林文潇渐渐摆脱此刻的一时糊涂。
身心放松之后,他的眼里终于不再只有眼前仿佛闪闪发光的少女,夜市的喧嚣重新入耳,声声嘈杂在夜风里带着令人闲适的温暖。一股极度突兀的寒意从温暖中透出,仿佛一根冰凌掉进了衣领。
神逸从座位上弹起,四下环顾,在背后不远处的夜色里,看到一个黑衣服的男人,阴恻恻地笑着,显然在盯着他。
看到神逸终于注意到自己,黑衣男人笑得更加张狂了,然后仅仅是因为夜市里行人的一次遮挡,他就消失在了神逸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