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精柳二爷与万荣枝乃是旧识,两相交情匪浅,吩咐手下喽啰上酒,先后取了刘庆丰、李庆华的心款待它。又把李庆华的尸身取了来,就着酒边割边吃。
万荣枝一门心思俱在玄阴观绝学上,哪有心情吃什劳子的酒?略略沾唇,应付了事。好几番想借故开溜,奈何对方正吃得兴起,不肯放它离开,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陪着。不将卫凌羽带回峨眉山,心里总是不踏实。
两个老妖推觥换盏吃了几碗,那蛇精量窄,业已醉了七八分,见万荣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你这老狐狸好扫兴,我用新鲜人心款待你,你吊丧着张脸,跟死了婆娘的两脚羊有什么分别?”
万荣枝呆了一呆,道:“我那浑家下落不明,我总是放心不下!”
柳二爷醉眼惺忪地看了看它,突然笑道:“万兄休要……诓我。尊夫人……从前勾搭些书生樵子,你老……老兄头顶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扣了百八十年了,也从来没见你放在心上。你跟我……说句老实话,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你如此上心?”
万荣枝心里一沉,寻思:“老长虫不好糊弄,这是已经起疑心了,万一教它觑出了端倪,可不好办!”心想柳二爷虽有几分醉意,但不至于真的糊涂透顶,于是心生一条毒计,往人头盖骨制成的酒碗里倒满了酒,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似海深。’想我夫妻同在峨眉山修行数百年才得了这点儿微末道行,其中的情谊你自然不晓得。候氏昆仲捉了我浑家,我要是没个动作,传扬了出去,脸上也不好看,只怕惹得五湖四海的朋友笑断了尿脬。那候氏昆仲不是易与之辈,凭我断不是它们的对手,这件事还得仰仗兄弟出一份力。”
柳二爷僵着舌头道:“好……好说,冲你老兄的……面子,这……忙我总是要帮的。”端起酒碗一碰,仰头咕嘟嘟地牛饮。
万荣枝道:“可多谢……”一个“谢”字刚出口,突然右拳急掼,直把柳二爷手里的酒碗打得粉碎,一拳打在它面门上。
柳二爷叫声:“啊唷!”摔了个四仰八叉,只觉得眼冒金星。
万荣枝一个兔起鹘落,从桌上顺过半截骨头,戳它七寸要害。所谓“七寸”即指蛇类心脏,万荣枝这一下显是奔着取它性命去的。
柳二爷痛彻心扉,拼尽力气起身,一口向万荣枝肩膀咬来。
万荣枝吃了一惊,没想到它心脏被戳穿竟不立时毙命,对方乃毒蛇成精,牙齿上剧毒无比,岂敢教它给咬伤了?亏得它早有准备,一把揿住了柳二爷的咽喉,绰起边上的石凳,重重地砸下。
那老长虫心脏被戳穿后本就活不长了,那一咬也只是最后的??,被这石凳一砸将,头颅立时粉碎,红的、白的迸射,似浆糊般流了一地,溅得万荣枝满脸都是。这一毙命,立时现了原身,是一条两丈来长的竹叶青。
万荣枝胡乱抹了把脸,爬起身来,寻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这蛇窟里小长虫的性命都坏了,省得走漏了风声!”这时恶向胆边生,急匆匆地步向了洞府更深处。
走不出几步,正好与青儿撞了个满怀,两个各自退开了两步。
青儿诧异道:“万老爷火急火燎的,敢情是要出恭……”一言未毕,却见万荣枝翻掌向自己天灵盖拍了过来,登时色变,连忙抬臂去格。
柳二爷的一干喽啰里,最喜欢的就是青儿,把一身妖法悉数传了它,是以这青儿道行不浅。
万荣枝深知此节,因此这一掌中运上了十成功力,凭它数百年的道行,青儿又如何抵挡得住?被拍得天灵盖凹陷下去,两只眼球外凸,脖子径直陷进了腔子里,软踏踏地栽倒,现了绿瘦蛇本相。
一脚踢开断气的绿瘦蛇,又将洞内的一帮喽啰尽数打杀了,留下一地死去的蝮蛇、乌梢蛇、五步蛇。
寻了几间石室,没见到卫凌羽的影子,不由得心下大急,担心自己的盘算早就被柳二爷识破,暗中派喽啰将卫凌羽转移了出去。
心想这蛇窟里不知道有什么密道暗室,那死蛇要真悄无声息地派人把卫凌羽转移出去,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好找寻,自己不免竹篮打水一场空。
脚下加急,到最后一处石室,刚进门就看到那少年将一把尖刀插进了卫凌羽心口,惊得挢舌难下,便即就要上前去救。
骤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震得双耳生疼,只见卫凌羽眉间钻出一只白虎,张牙舞爪,眼中透着一股凛冽杀机,气势如虹,将那少年扑倒,然后突然没了踪影。
万荣枝被那白虎所发杀气激得浑身发毛,见那小妖七窍流血,身子止不住地痉挛,眼见是不得活了,更是心惊肉颤:“这小子不是凡人,暗中有神明庇护,还是不要触他的眉头为好!”慌不迭地掉头往外跑,虽然玄阴观绝学没落到手,却也不敢拿老命下注,唯恐白虎再现,自己也跟着步了那小妖的后尘,落得个鸡飞蛋打。
眼见白虎凶威如狱,哪敢逗留?奔出洞府后亦不停留,连头也不敢回,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似漏网之鱼。
卫凌羽幸得白虎现身相救,有惊无险,只是他那当儿晕厥了过去,全然不知后来之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悠悠醒来,想起之前那小妖要剜自己心肺,骇得大叫,却发觉自己好好的活着,抬头不见了那小妖,地上只止一条三尺来长的蝮蛇,已经死去多时了。
卫凌羽疑窦满腹,身子被牢牢地绑在石柱上,脱不得困,心下连天价儿叫苦。
猜想那死去蝮蛇应该即是那小妖的本相,也不知是如何死的,虽然自己性命暂保无虞,但这蛇窟里尽是成了精的妖怪,就算万荣枝不取他性命,他能不能活着出去也是未知。
他还不知道这一窟的蛇妖都被万荣枝送去了阴曹地府,尽做了蛇中之鬼,兀自担忧不去。又想起刘李二道为妖精啖食,一时间各种悲苦纷至沓来,满心凄楚,泪打衣襟。
自打被万荣枝擒获以来未尽食水,这时腹中饥饿,五内好似生着一团烈火,口干舌燥。
正难受时,却听得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心里一凛,不知又有什么晦气寻上门来,暗自叫苦不迭。
只听外面一人语气诧异地道:“怪哉!怎么这一窟的长虫都给人杀了?”
又一人道:“我看老狐狸走得匆忙,手上染血,莫不是教它给戕害了?啊唷!大事不妙,大哥,那傻小子保不齐也遭了毒手了!”
卫凌羽听清了那二人的声音,如暗夜中瞧见了一丝亮光,真个喜从天降,大叫道:“侯大哥,侯二哥,我在这里!”原来那说话的正是侯氏兄弟。
也幸亏哑门穴遭封时间已久,穴道间真气散尽,这时已经能够喊出声来。
侯氏兄弟正在挨个搜寻洞内石室,听到他呼喊,立即奔将进来。侯不明见他手脚被缚,上前扯断绳索。卫凌羽揉了揉酸麻的手脚,向二人道谢,讨来水囊解渴。
侯不白挠了挠腮帮子,打量着侯不明扔下的断索,见只是普通绳索,奇道:“你怎么不自己挣脱了?”它们曾与卫凌羽交过手,知道他虽然年轻,内外功俱是了得,照理来说,就算是牛筋索也缚他不住。
卫凌羽叹了口气,当日在草原上他只跟侯氏兄弟打了个照面,是以它们不知内情,便将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地述与它们知晓。
侯氏兄弟那日未见着林婉怡,当时也不在意,这时得悉其中曲直。待得知他在剑阁被王灵铭和赵灵妃设计擒获,中了散气散的剧毒,内功俱失,委实震怒不已。
玉清宗与上清宗彼此成见颇深,互生嫌隙已久,玉清门人不屑与上清的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为伍,上清宗总觉得玉清座下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候氏兄弟晓得散气散是太乙宫独门秘药,虽不伤人性命,却能化人功力。对于修行中人而言,化去一身功力可比要了命还难受。
侯氏兄弟气得破口大骂王赵二人的姥姥,后来又觉得甚不过瘾,索性连带着整个玉清宗的道人的姥姥都操了一遍,图个嘴上爽利,难能尽出胸中恶气,只是碍于辞穷,不得不罢口。
侯不明道:“王灵铭、赵灵妃现在何处?你侯大哥去阉了他两个给你报仇。”
侯不白道:“凭什么你去阉了他两个?这活儿我最拿手,还是我来。”
侯不明怒道:“这也要争一争?那好,那姓王的我来动手,姓赵的交给你来阉。”
卫凌羽见它两个竟又拌起嘴来,好生无奈,好在侯不白听大哥情愿让出一个给自己,倒也肯罢休。
他不禁啼笑皆非,殊不知那赵灵妃乃是一介女流,实在是无物可阉,到时候侯不白发现自己上了个老大的当,只怕不肯轻易干休,说不得要跟大哥打上一架。好在王赵二人早为白媛兮所杀,倒也无需为此担忧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见侯氏兄弟难得沉默下来,又道:“侯大哥,侯二哥,你两位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那二人已经不能给你两个阉割了,他们已……”
侯氏兄弟异口同声地叫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混球,竟抢在我们兄弟之前下手?”
卫凌羽道:“他们已经死了。”当下便将自己逃出后如何被王赵二人追上,又如何被白媛兮所救一节道来。
白媛兮扶危解困、急人所难,虽说是侠义道的行径,但所杀的毕竟是玉清门人。玉清宗向来自诩三清正统,骄傲得紧,就算是清理门户,又岂能容他人越俎代庖?这事要是传扬了出去,恐对她不利,于是隐去了她的名讳,只说是一个神秘女子。